去年冬月十二rì,张原曾随王思任、王婴姿父女来看过这避园,所见寒林萧索,积雪斑驳,当时天sè也yīn晦,亭台楼阁就显得有些孤寂,廊阁间还有不少杂物尚未清理干净时隔四个多月,三月二十三这rì张原与大兄张岱跟随族叔祖张汝霜再来会稽山西麓的避园时,却是满园chūnsè,古木发新枝,nèn叶缀在老干上,分外惹眼,那连接台亭堂阁的栈道两边遍植芍药,幕chūn三月,芍药开得正艳,避园的芍品种很多,huāsè从大红大紫到淡白浅黄都有,极是绚丽王思任请了会稽、山yīn两县的官绅十余人,都是进士出身的,头发或斑白或全白,年少的就只有张原和张岱两人,所以也象老树缀新枝一般分外惹眼,张原现在的名声犹胜张岱,虽不是张萼说的乃是山yīn一霸,却也无人不识,绍兴知府徐时进一见张原,便笑呵呵问:“张公子也来游园吗,府试报名了没有?”徐时进未能保全姚复,心下自然是大为不悦的,但事已至此,他绝对不会蠢到要报复张原,那样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张原躬身道:“回府尊的话,学生明rì便去报名,我大兄是廪保,昨rì才从上虞回来。”一位姓沈的乡绅笑道:“徐大人,我绍兴已多年未出现过小三元,肃翁此孙既得提学赏识,徐大人这里还是成全他为好。”
张汝霜摆手道:“这还得看他府试制艺如何若是不佳,照样黜落,府尊大人无须看张某薄面。”
王思任道:“今rì邀诸位是游园,莫谈八股,远眺香炉峰若天柱,近看芍药姹紫嫣红,良辰美景却谈八股,毋乃大煞风景乎。”
众人皆笑,沿栈道缓缓而行,一面说些越中人物故事张原和张岱走在最后,张岱低声道:“与长辈同游总是拘束,觉得山水都远隔不亲近了。
张原“嘿”的一笑,说道:“那我们悄悄走开就是了,何必亦步亦趋。”两个人便从栈道垫回,先去临溪的一座木阁上看溪水,这溪的源头在会稽山中,山yīn城中的河水都因干旱而变得清浅了,这里的溪水还是潺潺依旧,chūn水绿bō夹岸野huā芳草,有彩蝶往来翩跹,坐在阁上很是赏心悦目。
chūnrì阳光颇为晒人,坐了一会,张岱道:“我有些口渴,大父他们去那边堂阁想必是要饮茶了,定有好茶,我去讨一杯茶喝,介子一起去吗?”张原道:“我不渴,此地甚好我再坐一会。”
张岱道:“那我等下来这里寻你。、,便往避园东北方那座高出林皋的堂阁走去。
张原独自凭栏,仰看香炉峰,俯看小溪水,风和rì丽,景sè怡情,忽见一条小舟缘溪而下,到得木阁下时1小舟停下,舟中两个人,其中一个戴藤丝儒巾、穿素sè细葛长衫的少年书生仰脸唤道:“介子师兄张原定睛一看,啊,是王婴姿王思任老师还容得她男装出游吗,想必是因为这是自家的园林,王婴姿颇有由,双手凭栏笑应道:“婴姿师妹好兴致。”
小舟上有十几根象牙一般的大笋,应该是在前面竹林中挖得的,王婴姿抓起一根笋笑道:“这笋送你。”抡笋奋力向木阁上一丢一王婴姿能有多少力气那根大笋“砰”地撞在阁板上,又砸落水中,船娘赶紧将船划…近,把笋捞起然后系舟阁下木柱,王婴姿上了岸蹲在溪边洗了洗手,轻快地上了木阁,左右一看,睁大眼睛笑道:“只你一个人?”
张原道:“我大兄张宗子就要来的。”王婴姿道:“那我们另找一个去处说话,我有话问你呢。”说着,返身便行,走出几步,回头招手道:“来呀,就在前面竹林,竹林绿得醉人,老先生们不会去哪里。”张原稍一迟疑,便跟上去了,与王婴姿上了那条小舟,一头一尾坐好,王婴姿对那船娘道:“再去竹林。、,
船娘拔起竹篙,逆水行舟,那竹篙插进溪底泥石中,船娘双手交替撑握竹篙,小舟便悠悠前行,转过前面一个小山崖,景sè陡然一变,小溪右岸是大片大片的翠竹,中间夹杂着几株奇倔老松,高高的翠竹遮蔽了阳光,把这一段的溪水都映成了碧绿~
张原赞道:“果然是好去处。”看船头的王婴姿,素sè的细葛长衫变成浅绿sè的了,微笑睁大的眸子也如穆真真一般带着幽碧。
王婴姿得意道:“是好去处吧,从岸边很难走到这里来,必须用船,这条山溪也只这一段好行船,是我特意叫人搬了船来的。”
张集笑道:“师妹英明。”
王婴姿“格”的一笑,问道:“你在我的八股文上写个“可,字是什么意思,是通过府试了吗?”张原微笑道:“我想擢你为案首,就怕徐府尊不答应。”
王婴姿道:“说实话,那篇制艺比你如何?,
张原道:“我也很难写得更好。”
王婴姿笑得眉开眼大,说道:“这篇我的确huā了很多心思,我与你说,万一府试时是这个题目,你就照抄如何?”
张原道:“果断照抄。”王婴姿大喜,说道:“府试与县试一样,也是考两题,那我再拟一题,猜对的题话你也照抄吧。”
张原笑道:“两题都猜对,那要多大的好运,这不行,好运不能用尽,另一题我自作。”王婴姿笑道:“你还真以为这题就猜中了啊,我也就说着玩玩的。”囊下竹笋的一片壳丢进水里,看那笋壳漂去,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介子师兄一道去参加科考,唉,身为男子是多么有趣啊。”说这话时,眼睛在张原身上到处瞄着,似乎在看张原身上到底哪里与她不一样?
张原微笑道:“其实做男子也不是很有趣,各有各的烦恼。”心想贾宝玉还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呢。
王婴姿道:“男子可以科考,可以交友,不就很有趣吗,女子却只能守在闺中。”
说话间,1小舟在翠竹掩映的小溪中溯行半里之遥,泊在右岸一平坦处,张原先跳上岸,王婴姿上岸时他还伸手让王婴姿借劲,把那船娘看得目瞪口呆。
这片竹林约有数十亩,生长在一片平缓的斜坡上,斜坡往上往下都是悬崖峭壁,果真是只有从小溪才能到这里。
走进竹林,翠sèyù流,听着竹梢“沙沙”轻响,仰头看,chūnrì的阳光纷纷洒洒,竹林间到处是跳跃的明亮光斑,光斑也在王婴姿身上跳跃,让这个扮作少年书生的王二小姐显得活泼异常。
张原道:“这片竹林茂密,若是天sè晦暗就会显得yīn森森,正是要这阳光灿烂的rì子才好。”一边说一边往竹林深处走去,却听到身后“扑嗒”一声,王婴姿跌倒了,赶紧回身去扶王婴姿站起身,却突然抱着一株修竹哭了起来,泪如雨下。
那船娘慌忙赶来,为王婴姿拂拭长衫后摆沾着的泥屑草茎,一边连声问:“二小姐哪里摔痛了?擦伤了吗?”王婴姿用手拍打着粗大的竹节道:“我要参加科考,我要参加科考船娘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二小姐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个她无能为力,看着张原道:“张公子一”意思是让张原劝劝婴姿小姐。
张原并没觉得王婴姿这样子幼稚可笑,王婴姿十六岁,制艺高超,身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想想当然会很难受,王婴姿本是xìng情中人,这时触景生情,突然发泄内心的郁闷也很正常,谁说歌哭啸傲只是男子的权利?
张原默不作声,弯着腰在地上找了一会,找到一个冒出地表的笋尖,直起身来道:“师妹,是这根竹笋绊倒的你,我们把它挖出来,回去吃了报仇雪恨。”让船娘去把船上的短锄取来。
王婴姿“嗤”的一笑,用绢帕拭干眼泪,说道:“介子师兄莫要笑话我。”
张原道:“怎么会,我也觉得tǐng可惜的~
”
王婴姿便道:“那师兄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参加科考,师兄总是很有办法的。”张原赶忙摇头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师妹想必也知道,那考棚龙门验身很是严格。”
王婴姿面sè微红,说道:“贿略一下那些胥吏,如何?”
张原道:“这不行,王老师也决不许的。”
王婴姿双肩一塌,黯然道:“我也知道不行,只是不死心,以为你会有好法子呢。”
张原道:“师妹制艺与我水平相当,我若能通过府试、道试,师妹也能,我是生员,师妹就是女生员。,…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
王婴姿瞪大眼睛笑道:“师兄中了举,那我就是女举人,师兄中了进士,那我就是女进士。”
这卑兄妹二人相视大笑。
船娘取来短锄,张原执锄细心将那根笋完整地挖了出来,船娘赞道:“张公子挖得好,方才二小姐挖断了好几根。”
王婴姿道:“这笋就劳师兄带回家去煮了吃掉,为我报仇。”张原道:“就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若是难吃,这报仇也痛苦。
王婴姿笑,船娘道:“张公子,这里的笋极鲜美,象huā藕一般nèn,象甘蔗一般甜,张公子回去煮食就知道了。”又问王婴姿:“二小姐是不是该回去了?等下老爷会找的。”
王婴姿“嗯”了一声,望着张原道:“师兄比我爹爹还谈谐善诡,每次看到师兄,总让人心情愉悦。”
王婴姿说这话时毫无扭捏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