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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旅的部队,就算轻装而来也得一两天时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主席莅临北泰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西区,某间窝棚内,龙公望正倚在榻上抽鸦片,帮他装烟膏子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手脚不太利索,被龙爷一巴掌扇到下面,捂着脸又不敢哭。
门帘子掀开,两个魁梧的大汉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正是昨晚被打掉耳朵的龙二。
两人手里提着一个筐子,往炕上一倒,稀里哗啦全是大洋和铜元,龙二又从兜里掏出一叠关帝票捧上去,龙公望接了,手指在舌头上蘸了一下,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的数起来,数完了骂了一声:“妈逼的,这么少。”
“龙爷,最近天冷,工地上活不多,收不上钱。”龙二解释道。
龙公望一脚踹过去:“废物,没活儿不会想别的法子,那些工头不用喝酒抽大烟睡娘们么,这都是商机,知道么!”
龙二道:“咱们这都是乡下老娘们,人家念过书的知识分子不好这一口。”
龙公望道:“显不新鲜啊,咱有嫩的啊。”指着地下的小姑娘道:“这个中不?回头问问有人要么。”
龙二点头哈腰,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道:“龙爷,您让我打听的事情问好了,这两天工地上确实有大人物来,来头还不小。”
龙公望不屑道:“还能顶着天不成?”
龙二道:“就跟顶着天差不多了,是省主席陈子锟来了。”
龙公望脸色阴沉下来,手指在小桌子上有节奏的磕着,突然抽出一张关帝票,仔细看着上面的头像,用手捂住头像上的胡子问龙二:“像不像昨晚上那个人?”
龙二看了两眼,摇摇头:“天黑,没看清楚。”随即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道:“龙爷,不会这么点背吧?”
龙公望道:“我说他怎么这么横,原来是省主席。”
龙二吓呆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咱赶紧跑吧。”
龙公望道:“怕什么,十几万人在这儿住着,想抓几个人可不容易,人家都说姓陈的厉害,我偏就不信邪,龙二,你回头告诉老四老五他们几个,让工人停工!”
龙二慌里慌张的,头上又缠着纱布,没听清楚龙爷的指示,瞪着小眼睛问道:“啥,你说啥?”
龙公望一脚将他踹倒:“你耳朵呢,我的话都听不清楚!”
龙二总算明白了龙爷的意思,不禁乍舌道:“和省主席对着干,也就是龙爷您有这个虎胆。”
“少拍马屁,赶紧去办。”龙爷一脸冷峻,“还有,最近消停点,别惹事。”
龙二颠颠的去了,传达了龙爷的意思,又拐到杨老实家里,进去一通乱砸,拍拍巴掌道:“尽给爷爷添乱,操!”
杨树根死死盯着龙二,小拳头捏的紧紧,那龙二看毛了,卷起袖子就要揍人,他娘赶紧死死护住儿子,龙二淫-笑两声,在女人身上摸了几把,这才扬长而去。
……
第二天,西区工地全面停工,所有工人都没来上工,建设完全停滞,原本沸腾的工地变得鸦雀无声,火车站上积攒了大批水泥、钢筋也没人搬运,仅此一天造成的损失便高达十万元。
消息传到陈子锟耳朵里,他却笑了:“龙爷能量不小啊,这是给我下马威呢,不过龙阳帮一家做不成这么大的事情,查一查,都有谁帮他。”
果不其然,和龙阳帮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帮派老大都给他面子,参与了这次毫无由头的罢工,起初或许只是想震慑一下陈子锟,但是当龚县长派人去催促复工时,尝到胜利滋味的龙公望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关帝票才复工。
“这人不像是混江湖的,倒像是不识时务的土匪。”车秋凌这样说,她爹是上海青帮人物,平时耳濡目染,深知大小混混都不该和官府作对,欺压百姓没事,得罪当官的就是找死。
“龙公望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陈子锟道。
慕易辰道:“是谁?”
“那人叫孙美瑶,当初绑了几十个西票,狮子大开口,把北洋政府搞的焦头烂额。”陈子锟冷笑一声,“可惜现在不是北洋了,龙公望也没孙美瑶那个资本,且让他狂两天,大军一到,我让他知道什么叫杀鸡用牛刀。”
第三天,从省城开来一趟军列,闷罐车上跳下两千五百名轻装步兵,一时间火车站变成士兵的海洋,放眼望去全是灰蓝色,第七步兵旅几乎倾巢出动,除了炮兵和留守部队全来了。
军列上运载了大批辎重,士兵们忙忙碌碌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物资运到江滩的大片空地上,开始伐木,挖排水渠,扎帐篷,建造军营。
军队的效率是极高的,到了晚上,一座军营初见规模,有栅栏,有沟渠,有砖头垒的灶台和厕所,一顶顶帐篷横平竖直,极其严整。
西区棚户区,龙公望正在和一帮老大饮酒作乐,听说有军队开到,心里便是一惊,嘴上却道:“没事,当老子是吓大的么,法不责众,十几万人住这儿,我就不信他全能抓起来。”
各帮会的老大也尽是些只晓得好勇斗狠的乡下土流氓,没见过大场面,此时生怕被人看扁了,一个个嘴上都硬气得很,说不见到钱绝不开工。
“听龙爷的,错不了。”他们都这样说。
喝完了酒,众人各自回去,却纷纷下令,明天就复工,不跟龙爷一起胡闹了。
龙公望回到自己窝棚,收拾了几件衣服,将一叠关帝票塞进褡裢,手枪别在腰间,匆忙出去,连手电也不打,深一脚浅一脚出了棚户区,奔着龙阳方向去了。
……
黎明时分,全副武装的军队悄无声息的开进了棚户区,在巡警队和保安团的协助下开始搜捕帮会分子,平日里巡警团丁和帮会沆瀣一气,谁住哪儿都摸得清清楚楚,一抓一个准,一上午就把所有帮会分子擒拿归案。
往日横行乡里的恶霸们此时被绳子串起来,如同一串秋后的蚂蚱,不少人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连棉袄也没穿,在腊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其中就有龙阳帮的龙二。
棚户区的难民们面无表情的看着欺压自己的恶霸们被抓走,没人欢呼,没人喝彩。
杨树根从大人的腿缝中看见被绑的龙二,转头就跑,回家里拿了一个烂陶盆,还是昨天被龙二砸烂的,又跑到家附近的屎尿堆里,舀了半盆屎,奔回押解现场,众人看见一个小孩捧着半盆屎过来,纷纷闪避,队伍中的龙二低着头正走,冷不防一堆污物劈头砸来,顿时满身满头都是。
龙二刚想骂人,一枪托砸了过来,将他放倒在地,屎尿糊住眼睛,隐约看见杨树根一溜烟跑了。
“小比养的,老子迟早弄死你。”龙二咬牙切齿。
可他没有机会了,省主席陈子锟下重手打击恶霸,帮会首恶一律枪毙,从犯判处劳役,龙二本来算不得首恶,但陈子锟记得这位叫嚣让自己崩了他的好汉,特地点名要成全他。
龙二被枪毙了,刑场设在江滩上,上万人围观,芦苇枯黄,江风凛冽,龙二和五十余名恶霸一起被处决,子弹是从后脑勺打进去的,脑袋成了烂西瓜。
这一回,麻木的看客们终于有了一点笑容和欢呼,中国人历来是最爱看热闹的,尤其是砍头或枪毙。
紧跟着,县政府宣布一项政策,将棚户区的老弱病残幼迁入难民营,也就是军队连夜建起的营地,由政府设粥棚救济。
其余青壮劳动力一律住进工棚,由各工程经理统一管理,吃住都在工地,不给帮会分子渔利的空间。
这一应事务都由军队协作完成,带有强制性,不迁也得迁,来不得半点商量,不过难民们逆来顺受惯了,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迁完了难民,原来的棚户区由军队出面拆毁,建筑垃圾堆砌焚烧。
事后经统计,北泰难民数目并没有想象中的十余万之众,只有五万而已,军队携带的帐篷不够多,大部分人还是要住在草席芦苇搭建的窝棚里,不过少了恶霸的剥削欺压,这个冬天总算是饿不死冻不死了。
但杨老实还是死了,他病的太重,就算是省城来的医生也无力回天,人就葬在江滩乱葬岗上,杨树根没掉一滴泪,邻居们都说,这孩子心硬,将来一定能做大事。
逃回龙阳的龙公望如同惊弓之鸟,东躲西藏,可还是被当地侦缉队给拿了,五花大绑送回北泰,依法判了枪决,此时距离他和陈子锟叫板不足一礼拜。
处决前,陈子锟特地见了他一面,就说了一句话,现在你知道谁真牛逼了吧。
据后来的龙阳县志记载,革命先烈龙公望被军阀杀害时,骂不绝口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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