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之眸色一冷。
他未曾被骗,反倒还是他的错了这是什么歪理
他们或许是遭受了苦难, 或许很是可怜,但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 只怕内里的根子就已经歪了。
这些孩子小小年纪便是如此, 长大了也不知变成什么样。
六安没有再传音,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只等待沈鹤之自己做决定。
沈鹤之沉默的时候, 先前那个被打昏了的小童却是睁开了眼睛。
“妞儿, ”小童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爬了起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蛋儿哥哥”小女孩挣开了其他孩子抓着她的手臂,爬到小童身边“蛋儿哥哥,你没事吧我,你哪儿疼,可以碰你吗”
“我没事”
被称为蛋儿的小童摇摇头,见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大人,便从破破烂烂的裤腰上抽出了几根筷子, “柱子,快来帮我把这些筷子挖个坑埋了。”
被叫做柱子的小男孩赶紧出来,三两下挖了坑。
看着小女孩眼泪汪汪的样子,蛋儿说“我没事, 我偷偷藏了几根筷子在身上, 没什么伤, 昏迷都是装的。”
他对其他孩子道“以后你们谁要挨打,就偷偷把这筷子挖出来,往腰上插,能减轻点疼。”
那些孩子对他很是信服,使劲点着头。
“你们记住了,只有衣服穿得厚实的时候才能用,不然被发现了,得被打得更惨。”
蛋儿说完,看着小女孩儿,叹了一口气“妞儿,我平日都白教你了。”
小女儿神色有些受伤,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又道“蛋儿哥哥,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以往你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厉害的人,这一次却”
蛋儿抬手阻止了她的话,摇摇头说“以往我也就是利用善人的善心罢了。不论怎么样,错的都是我们,你怎么能怪对方不被我们欺骗欺骗,本身就是错的。”
“妞儿,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小女孩低下头“我,对不起,蛋儿哥哥,妞儿错了。”
蛋儿轻叹一声“我们如今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但你们始终要记住,绝不能因此失去本心。不然,我们和那些坏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们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吗”
孩子们纷纷摇头。
六安点点头,反而是这个被打的孩子更明白些事理。这孩子原本的出身应该不错,受过良好的教育。
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还能保持端正的心,只怕比之一些成年人还要优秀。
蛋儿叹气,“其实这次就算骗到了钱,我也肯定会被打一顿。”
“为什么”
“杨狗儿是我哥哥,他被人带走,为了防止你们生出歪心思,那个女人肯定会打我一顿给你们看,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别的理由,这个就叫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
那些孩子七嘴八舌的重复着这个词。
叫蛋儿的孩子,开始给他们讲解这个词的意思。
六安晃了晃脑袋,伸出爪子掏了掏耳朵。
这时,沈鹤之开口“老祖,我们走吧。”
六安眨眨眼睛“这就走了”
沈鹤之道“我独身一人,也救不了他们。”
六安说“你打算怎么做当做没看到”
沈鹤之摇头“我身为皇子,看到皇城之下有如此目无尊法之事,自不能坐视不理。不过,此事当由专门的人处理,轮不到我来插手。”
回去跟皇帝说一声,就算是尽了他应尽的义务了。
六安眼里带着笑意“你不怕这些孩子不领你的情,或者反过来怪你不早点来”
尽管那叫蛋儿的孩子劝他们向善,但那些孩子心里究竟怎么想,会不会有那个叫妞儿的小女孩一样的想法,他们不说出来,谁又知道呢。
沈鹤之神色不动“救他们是我的义务,我自问心无愧便是。至于他们如何想,这并不在我的考虑之中。况且,他们也未必知道这其中有我的手笔。”
六安点点头“好吧,老祖不干涉你。”
他其实对小饭票的处理挺满意的,修真界崇尚闲事少管,但又不能失了基本的良知,沈鹤之的处理方式恰到好处。
不过,他倒是隐隐觉得,他的小饭票和这群孩子,或许不是最后一次交集。
沈鹤之出皇宫来转了一圈,收获倒是不少。见识了一番人心险恶,以后再见到什么,说不定也能够波澜不惊了,虽然心里还是挺膈应的。
皇帝也很无奈,他新帝登基,正是要做出一番成绩的时候,眼中自然是容不得一粒沙子。
这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皇帝是大力整治过的,不说绝无一丝不平,至少没什么大问题。
偏偏,沈鹤之出去转了一圈,竟然就遇上了惯骗,还是个惯骗的团伙,还被他找到了贼窝,这让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谁发现不好偏偏被那个嫡子弟弟发现了,多尴尬啊这可真是糟心
皇帝是气得七窍生烟,立刻着人前去贼窝抓人救人,同时令人彻查此事,顺藤摸瓜,抓出幕后之人。
当然,这些事情就与沈鹤之无关了。
度过了一个说愉快也不是,说糟心也不是的一天,沈鹤之也不想着往外走,安安心心的在自己的小院里等着祈仙会的到来。
顺便将荒废了一年的厨艺重新捡起来,满足吃货狐小祖宗的口腹之欲。
一旦专心一件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祈仙会开始那天,天还蒙蒙亮,沈鹤之揣着昏昏欲睡的狐小祖宗,登上顺王派来接应的马车。
坐在大马车里,顺王沈砚为他一一介绍那几个与他同去参加祈仙会的沈氏之人。
不过,双方之间并不熟悉,嫡庶两支的隔阂,也让他们无法寻常交往,因而,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人只是互相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没有了交流。
沈砚见他们如此,倒没有强求。
寅时天色还未亮,外面仍是一片昏黑,街上十分安静,连虫鸣声也无。只有马车车辙转动的嘎吱声,和马蹄踏在地上的哒哒声格外的响亮。
易天观在京郊,这马车,还得坐上一两个时辰。
在他将心神投注在那只熟悉的六尾小狐狸身上时,便看见那不知从何处跃来的小东西,正正中中的撞在了那团向他袭来的灰气上。
染上血色的眼睛蓦然睁大,沈鹤之眼睁睁的看着那小狐狸的身形被灰气撞得支离破碎,最后竟与那灰气一同,化为青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剩下。
那一瞬间,沈鹤之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顷刻凝固。
残余的凉意一缕一缕的缠绕在身上,沈鹤之没有抗拒。
他什么都失去了,倒也不如就待在这冰封之中,长睡不醒,也好过清醒去面对那残酷孤冷的现实。
沈鹤之心中有些恹恹,他想要闭上眼睛,又隐约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了一些细微的触感,略有些熟悉。
一股温热的气息沿着额头传入体内,驱散了他身上跗骨的寒凉。
这是哪里传来的一股力量
沈鹤之挣扎着要清醒。
他想知道,那一阵温暖来自何处。
六安刚睁开眼睛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尽管他分出的那丝魂力不足神魂的万分之一,但将之舍弃掉,也还是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六安摇了摇脑袋,这臭小子,才和他结下契约就给他惹出这么多事,真是不省心。
以后一定要多多压榨他,让他好生孝敬自己才是
六安在心里“恶狠狠”的道。
六安腹诽了一会儿,又想到那害他牺牲一缕魂力的罪魁祸首灰气。
若他没感知错,那团阴魂不散的阴冷灰气,应该是小饭票的母亲,死后不愿消散的执念。
那个女人,恐怕有些许玄门的手段,只是达不到修真者的高度,只能算凡人之中较为特殊的一些人。
女人与小饭票乃是亲母子的血缘,加之那女人的最后一口血又开启了小饭票的特殊神通,那附带的执念,才能隐藏在小饭票的身体中这么长时间,而不被六安发现。
或许因为六安今日为小饭票初步锻体的缘故,那缕执念察觉小饭票要不受它控制,于是狗急跳墙,妄想以梦魇为困,给小饭票洗脑,以控制他的记忆。
若小饭票的记忆只停留在前面那一段,他必然会因为新皇帝逼死先皇后的事,对新皇帝怀恨在心。
为了报复新皇帝,为了给母亲报仇,小饭票说不定会做出疯狂复仇的事来,不论他是否成功,沈氏皇族定然动荡,这就正合那执念的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