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老店里, 熟客必然不少,他们对这座卤味庄也更加了解。
只要不是穷凶极恶冷血无情之人,看到一个凶狠的妇人殴打一个可怜的孩子时,哪怕不出手阻止, 眼里也会自然流露出不忍、同情的神色。
而堂中的大多数人却没有, 他们看那一大一小非但没有同情, 反而是看戏一般好整以暇。沈鹤之不认为他们都是冷血之人,那就答案就只有一个, 他们清楚这两人的底细。
其实更重要的, 还是他那狐小祖宗的态度。
六安对一些小孩子的态度很和善, 沈鹤之院子里有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宫侍, 六安偶尔“吓唬人”的时候, 从来不会对他们下手。
而且, 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若非先前在丧礼上差点出事, 或许就没有今日的小祖宗和他了。
这样的六安,竟然在眼皮子底下, 对一个快被打死的小童无动于衷, 显然不可能。
哪怕是考验,也绝对不会建立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
所以, 大致判断出这一大一小的问题之后, 沈鹤之便不打算插手, 很是干脆的走了。
沈鹤之的做法,让六安颇为赞赏。
修真界中,这类事情往往会更多,敏锐的观察力和判别善恶的眼光必不可少。
在凡间遇到刚才那样的骗子,或许只是被当做冤大头,失去一些财物。但在修真界,一朝不慎可是会丧命的。
虽然有他护着,上当受骗或许当个教训就罢了,但自家小饭票要是能更警醒更省心些,六安当然是没有不乐意的。
六安决定再带他去见识一番人心的险恶,特意在那二人身上设下了记号。等吃完饭,就悄咪咪跟过去看看,据六安推测,应该能给沈鹤之再上一课了。
卤味庄的菜,都是提前卤制好的,只需要切一切,装装盘就够了,沈鹤之点的菜没多久就上来了。
跑堂见沈鹤之换了位置,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对不住客官,让您受惊了。”
也不用沈鹤之询问,那跑堂就给他讲起了那一大一小的来头。
“那女人和小孩是京城流窜的惯骗,每次专挑咱们这种名气大,客人多的食肆、茶肆闹腾,咱们稍有不注意,他们就会进来乱搞一气。”
“要么找咱们老板要打发钱,要不就对食客下手。”
“若是遇到一些打扮富贵又和气的生面孔,他们又有新的招数,哭惨哭穷,各种各样理由都能编出来。一些善良的或者怕麻烦的客人,保不准就给他们钱了。”
沈鹤之点点头,这卤味庄的食客,只怕也见多了那些被骗的生客,因而见他干脆的从中脱身,才忍不住鼓掌叫好。
然后他就问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问的问题“他们为何能长期作案”
这些大店背后的势力应该也不小,为何会容一伙骗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到头上来
沈鹤之虽然问得委婉,跑堂的却也听懂了,他像是回答了很多次那般熟练“他们这些惯骗也不是没有”
跑堂做了一个手势。
“我们若是动他们一次,下次就会遭到更大的报复,我们总是要做生意的,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尽量提醒客人多多注意。”
沈鹤之明白了,他把这一桌的账结了,又给了跑堂一些奖赏,跑堂很是高兴,连连道谢的离开。
接下来,就是一人一狐低调用餐的时候。
能够在竞争激烈的京城中屹立百年不倒,这家卤味庄的味道自然经得起考验,六安这个小吃货在沈鹤之的掩护下吃的很是满足。
吃饱喝足了,就到了办正事的时候。
六安跳到沈鹤之的肩头,沿着记号的方向给他指路。
沈鹤之如今的身体条件,比之寻常人不知好了多少,他悄无声息的潜入那座偏僻简陋的院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
根据六安的指示,沈鹤之小心的沿着房顶,一路来到一个开阔的小院子。
院子里很是热闹,沈鹤之像做贼似的爬在房顶上,看着院中的情形。
荒芜的空地上有很多小孩子,他们三三两两的挨在一起,望着院中的一角。那里有一棵长得歪七扭八的树,叶子已经不剩下多少,现在还在拼命的摇晃,眼看要将最后的几片也摇落。
那树上吊着个人,就是先前抓着沈鹤之裤腿的小童,他正被一根拇指粗的柳条狠狠地抽打,而打他的人却不是先前的妇人,而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大汉只管鞭打,另有一个人在一边说话,就是先前那个妇人“肯定是这个小兔崽子露了馅,要不就是他偷偷告诉了那个人”
她叫那大汉重重的打,又转头对那些身上多有伤痕,瑟瑟发抖的孩子道“看到没有你们若是学他,便是这样的下场”
妇人又骂骂咧咧“都是那该死的杨狗儿,若不是他勾搭上贵人被带走,又怎么会勾得这些小贱种一个个心思浮动,也想学他勾搭人”
“我呸,也不看有没有那个命”
妇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些大人,他们有男有女,皆是七嘴八舌的道“怕什么,多打个几次,打得他们只剩了半条命,我看他们还能起什么心思”
“要我说,这些个不听话的,不如折了手脚,丢到大街上来钱还快些。免得多来几次,不但钱得不到,还被人笑死了。”
那妇人显然是想起了先前的情形,她狠狠啐了一口,抄起一边的大扫把,亲自往小童身上抽去。
沈鹤之来的时候,小童已经被抽得不省人事,那妇人打在他身上的扫把也只是让他抽搐了几下。
后面有人站出来“好了,别打死了,这小子皮相不错,若是打死了还怪可惜的。”
妇人忍了忍,将扫把丢下,那大汉也不再鞭打,将人从树上解下,毫不怜惜的丢到一角。
大人离开了,院里的小孩子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童哭泣,却没有一个敢靠近。只有一个小女孩试图接近他,又被人拉住了。
“妞儿别去,不能碰他,等他自己好吧。”
院子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六安大摇大摆的坐在前面,对沈鹤之传音“怎么样,后悔了吗”
沈鹤之看得不是滋味,却摇了摇头,小声道“他们的苦难非我造成,我为何要后悔”
便是他知道这背后的内情,心甘情愿让那小孩骗,得到的结果也未必比眼下好多少。
不过,他之前或许会心安理得,但得知内情之后,却又难免有些心堵。
下方院子里,那小女孩儿挣扎的抽泣“蛋儿哥哥任务一向完成得很好,从没被打得这么惨今天他遇到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冷血,为什么不被骗到我恨他”
几乎是伴着小女孩的声音,六安对沈鹤之传音道“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他还是苍弥宗的镇派老祖,或许为了宗门的发展,他会将此人带回宗门悉心培养。
毕竟,培养起来后,又会多出一个孝敬他的人嘛。
可是他现在不是了啊,他只是一只妖修,为个人类瞎操什么心。
所以,在第二次与小皇子对上眼的时候,六安小狐狸高傲的偏了偏头,转身又跑了。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倒是忽略了先前沾在它身上的蒲公英绒毛,正随着他的跑动,一点一点的飘散在空中。
虽然细微,但若仔细看,也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沈鹤之看着那纷飞的蒲公英白毛,目光闪了闪。
小皇子与新皇帝的侍妾起冲突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小皇子的侍从被皇帝惩训了一顿,表面上虽是未能照顾好小皇子的理由,但谁不知道此事是皇帝接机敲打小皇子呢
若仅仅如此,也不过是皇帝下那失势皇子的面子罢了。
但偏偏,皇帝又将那两个不敬小皇子的侍妾给打入了冷宫,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对小皇子到底是待见,还是不待见
摸不准皇帝的心思,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人,也不知该拿出何等态度来对待这位先皇嫡子。
不知该如何对待,那不如直接无视吧。
经过这一事,小皇子那些原本准备落井下石的兄弟们也渐渐歇了心思,心照不宣的将之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