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微微动了一下,虽是很微妙的一点,但谭静还是察觉到了,就差点哭了:“小语听到梦想在召唤了吗?小语要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小语要给爸妈撑起一片凉爽的天地……”
“她的手在动了,在动了。”贾云激动得哭了,难以言尽。
小黑洞亮了,冲破了束缚,小语慢慢地打开眼睫毛,白色的天花板,耳边是无尽的喜悦声,但一身疼痛难忍。
“小语,小语,能听见静姐说话吗?”谭静兴奋地握着小语的手,“你终于醒来了,呜呜……”
瞬间,整个房间,喜悦、激动与狂热。
小语见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阿姨,微微一笑:“您是静姐的妈妈吗?我应该叫你姑姑吧?”
三个人惊呆住,互相注目,谁也不敢作声。
小语本想坐起来,却动弹不了,头顶上的输液瓶使她一阵打紧:“静姐,我在医院?这是哪儿,我爸妈和哥哥呢?”
“你来城市了呀,你不记得了吗?”谭静一边说着一边对舅妈使眼色。
“那我为什么躺在这里,其他人呢?叔叔呢?”没见到雄伟叔叔,小语更是心里发紧,难道他?
贾云急匆匆地跑进夏医生的办公室:“夏医生,我孩子醒过来了,请您过去看一下,还有,她记得我侄女,却不记得我。”
“站在心理学的角度上看,这是病人自我保护的现象。选择性失忆是一个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碰撞后,遗忘了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通过遗忘来逃避人或事。听小张提起过你家情况,建议你们慎重行事,一切等恢复再决定。”
“好。”贾云急忙答应,“一切听医生的。”
……
“姐,我睡了多久?”
谭静一边削苹果,一边心惊胆战地说:“这都过去了,你好好养伤,只有身体好了,其他的才好。”
房间只有一个病床,还有沙发和茶几等家具,小语的心鼓捣得厉害,同时,她惊奇地不明白:“姐,大热天的,你怎么穿外套了,你感冒了吗?”
谭静心里一震,看了男友一眼,又摸了小语一下额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记得我和你们出发的时候,还不到9月份,怎么我一觉醒来,就到了穿外套的季节?我叔叔呢?他还好吗?”小语深感不明,为什么只有自己躺在这儿?
谭静掏尽脑汁,迅速地编了一个小插曲:“我们都好着,叔叔在公司忙着呢,就小语不小心被车撞了。”
“大家没事就好!”小语会心的笑了,可能是沉睡得太久,脑子还不够清晰,身体又巨疼,也无心了解多的情况。
“小语,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养伤,其他都是浮云。”
见一个大男孩一直站着,小语笑着:“是海一哥哥吧?听静姐说起过你,你自个儿搬张凳子坐着,站久了多累啊。”
“哈哈……哥哥不累。”张海一笑吟吟道。
“海一哥学画画的,难怪身上有一股艺术家的气质。”小语看着两人,“真是男才女貌,天仙配。”
“这小嘴丫说话甜死人不偿命。”张海一笑着问,“小语,艺术家的气质是什么样儿的?”
“就是一个人散发出来的一种感觉,有艺术感觉的人,对美的感受力特别强,能从平凡的、很多人见不到的事物中发现美,并创作出来。”见两人一直盯着自己,小语傻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没有,说的很好,继续。”张海一突然觉着小语是一个有灵性的人。
“一幅好的作品,那是色彩、造型、结构,嗅觉、听觉、味觉、肤觉和情感等等的较量,更是来源于画家的绘画功底和深厚的底蕴。我一直记得一幅美丽的画作,是一个背影女孩,在余阳下,手提着行李箱,单脚悬在半空中,意犹未尽地扭头看着后面。如果没有那样一份情感衬托,又何来这样一幅作品。”
谭静和张海一为之震惊,同时又读懂了小语的心思,她口里所说的女孩不正是自己吗?
就这样,小语一直在医院呆着,每天是各种检查和打针。
……
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谭建华再次来到医院,仅仅是在住院部门口徘徊。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无能为力。
可怕的医院,可怕的医疗费,不管小姑娘醒未醒,都只有投案一条路可走。一番斟酌后,他直奔病房,发现病床已无小姑娘的身影。
“先生,你找哪个病人?”
“砰砰”的心跳加速,谭建华原本只想瞅瞅小姑娘的状况,却不料被护士发现,吞吐地问道:“20号的病人呢?”
“你跟我来。”张妍带着谭建华来到907号病房。
vip病房,又见小姑娘在低头写字,那颗不安的心灵得到了安静,谭建华轻悄悄地靠近:“你还好吗?”
小语抬头一看,见是一个陌生人,有些慌张:“您是?”
“幸好你醒过来了,不然叔叔哪怕投案自首,也不会得到安宁。”谭建华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好似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对方的模样是小语再熟悉不过的打扮,她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去投案?是您把我撞了吗?”
“因为我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家里有老有小,我无能为力。”
那一双无助的眼神,小语忍受不了,捏着眉间,默想一会:“叔叔,你别难过,你回家吧。”
这样的声音更引发了谭建华的内疚,摸着凌乱的头发:“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实在没办法才将你丢在医院里。”
“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的父母和妻儿女,他们需要你。”小语一边琢磨着他们快来了,一边叫他快走。
担心的一幕还是来临了。
“你就是撞伤我孩子的人,你给我去公安局。”急匆匆跑来,夏雄伟一把抓住谭建华的手臂。
“你怎么能将一个受伤人弃之不顾?”贾云愤怒不已,“你的行为足以可以让你坐几年牢。”
谭建华不语,一直低着头,得知他们的条件不错,他的心坦然了。
小语急着拉住夏雄伟的手臂:“叔,咱们不要他坐牢,他家里有老人家还有小孩读书,一大担子压着他。他要是坐牢,那一家子人怎么办?您不想看着他的孩儿从此就不能读书了。”
贾云蹲下来说:“小语,他当初弃你不顾,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是迫于无奈,这不他又回到医院,说明他不是一个坏人。叔姨,我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医疗费用,等我长大挣钱,我会把费用全部还给你们。”说着说着,小语的眼泪水就掉落下来。
贾云见之忧愁,将心底的话压在心底。
小语一面哭着,一面祈求着:“叔姨,我求求你们,我爸以前开车把人给撞了,东借借西凑凑落得一屁股债务,这使得我和哥哥辍学一年,那段还债的日子,别提我们过的多么辛苦。
不是农忙时节,父亲和哥哥上山抓蛇、抓野猪,我和母亲上山砍柴、摘野花制茶叶。更别提农忙时节,我们过得多么忙碌而艰辛,可是这些没日没夜的劳作,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改善。
所以,我和哥哥发誓,一定奋发图强,靠读书之路改变命运。对于一个本身经济不支的家庭来说,额外的开销是在摧毁一家人。这种感觉,我太了解不过了。”
“小语别哭了,别哭了。”贾云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这样辛苦的日子,她是真真切切体验过的。
夏雄伟何曾不理解这份无奈,对一个将自己撞成重伤且弃她不顾的陌生人,她都可以宽大为怀地为之请命,还愿意自己承担一切费用,这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
母亲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情愿流落在外,也不愿回到自己的身边。
“好在孩子醒了,医疗费用我们也承担得起,之所以说要你赔偿,是希望你明白:一个人做事要有担当,不能对一个生命如此轻巧。”
“所以我又回了医院。”谭建华突然跪在地上,向他们弯腰鞠躬,“我谢谢你们给我重生的机会,你们的大度,免了我的刑罚。”
三个人被吓得愣住了,夏雄伟赶紧将他拉起:“大哥,你快快请起,你这是……”
小语抓起谭建华干瘪的手:“大叔,风雨已经过去,美丽的彩虹出来了。你快快回家去,不要叫家人担心。”
……
美丽的湖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浮在水面上的几片树叶,四处飘荡。汤元靠在谭静的肩上,像商量好一样,谁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
西边的太阳就要下山了,晚霞丝丝缕缕,微风渐起,谭静打破沉默:“他还没有回复你的信息吗?”
“他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人找得到他。”汤元萎靡不振,她的心如同湖面上随风飘离不定的树叶,一时理解他的消失,一时又憎恨他不已。
“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谭静握紧拳头,心想:若哪天他被自己撞见,非得给他几拳几脚,别以为女人好欺负。
“他同学说他请了一个月假,连家都没有回过。”汤元摸着有点起来的肚子,“就算找到他,他负起这个责任,怕是我也难以得到祝福。”
“你知道不会幸福,还有什么犹豫不定的,拖下去只有坏处。”
汤元的眼泪掉下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过得如此害怕过。”
谭静为汤元拭去脸上的泪水:“元元,你听我说,我们还是学生,孩子始终是要打掉的,这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知道,但我想让他做出决定。”
“他短信不回,电话不接,这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谭静抱着汤元,“不能再拖了,要不然对你的伤害只会越来越大,听我的一句劝。”
“此次我才深深明白,再爱一个人,也不能赌,以为我能改变他,结果把自己改成一个怨妇。”汤元紧紧捏着衣角,咬着牙关,“死向杨,臭向杨,你最好别出现在我的眼前,否则老娘不灭了你,我永世不为人。”
“这是成长,只有经历多了,才会更快成熟起来。”谭静其实知道好友还抱着一丝希望,如果怀着孩子都无法挽回一个男人,那后期只能是分道扬镳。
……
小语将书包里的书全倒在床上,一本本的翻阅,明明没有上过几堂课就来了城市,为什么他们偏偏说我是近些日子来的呢?如果不是近期来的,那这些笔记又如何解释呢?
突然,她想到一个解释,就是自己的脑袋被撞坏了,坏的正是一段不被想起的记忆?
不可能,不可能,失忆也是全部记忆,怎么会是一部分呢?不想了,不想了,头疼!
小语扶着拐杖走到窗前,大半个学期过去了,自己竟躺在可怕的医院里消耗光阴。
在医院多呆一天,开销就大一笔,再这样下去,非但没有离梦想更近,反而更远、更远了。她依靠着窗台,望着天空,她的心犹如那天上的黑云,沉重而毫不生气。
此时谭静和张海一提着水果走进来:“小语,你的腿还没康复,不能站着的,赶紧回到床上。”
“静姐,我能回校上课吗?”小语祈求,“姐,你跟叔叔说,让我上课去好吗?”
“乖,学习不是最重要的,革命的本钱是身体,有了身体才会有一切。”谭静一边扶着她回床上一边又说,“你还这么小,大不了重新上高一。”
“不行,我不能耽误一年的时间,时间就是成本,我不能再这么扩大成本了,而且我肯定能赶得上进度,前提是我要尽快回到正轨。”
病房里的气氛相当严肃,张海一笑着:“静儿,小语的心思全在学习上,我们找给小语找一个家教老师,一个最好各门功课都不错的高材生。”
“哪有这么全能的高材生?”谭静白了张海一一眼,怪他擅自出主意。
“刚进大学的大一学生,师大的一流高材生不会输给老师,关键学费低,还能辅导全部课程。”张海一突然想起,“我上次好像认识一个学校的状元,我先打听打听。”
“行。”谭静一边给小语按着大腿肌肉,一边安慰,“有状元指导你,你可能也会是状元。”
“还状元,能让我考上一本,就算我的本事大了。”
“你常说要敢想,才能做得到,连想都不敢想,就肯定做不到。”张海一又说,“据说状元都可以免费读大学,还有……”
还没等张海一说完,就被谭静抢了说:“谁说状元读大学不教学费,道听途说。”
不管状元能不能免学费,小语已不在意,但一定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在这些年里,梦虽然经常抨击小语的信心,但它也在鞭策她前行,逼着她在前进。
一切的一切如此的渺茫,人生之路坎坎坷坷,摔倒轻而易举,爬起来竟是这般艰难,背上的石头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