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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方家男儿容家女

    

    无论是方严,还是方廉,包括年岁已长,性偏沉稳的方之栋,都不大爱到容翊的书房来。【1】

    说死气沉沉的,像个垂垂老朽给自己准备的墓穴,看着怪难受。

    方显倒是没觉得,他一向不爱想那么多。

    整个书房的色调都偏于暗沉,只在书桌一角供了一只羊脂白玉的净瓶,盛了半瓶水,插放一只细柳。

    是这阴沉死气的房间里唯一一丝鲜活的颜色。

    容翊走到暗红书桌旁,卷了袖子,濡墨援笔,开始写奏折:

    “戴罪之人惶而上表:

    臣无能,自奉诏以来,日夜兢兢,殚思竭虑,不敢有怠。

    然经多方查探,戮力搜寻,仍不得贼子其踪。

    大将军显奉命入滁州安民,惊闻明宫之圣女穆典可安榻于常家堡之分药堂怀仁堂内。大将军率亲卫一十二人前往捉拿,无果,重伤而返。

    ……

    穆四虽系明宫之人,然与金六有隙已久,经查实,其于民变之中倒戈护民,有弃暗投明之意,罪臣窃以为……”

    他在信中将金、穆、常三人的纠葛详述一遍,七分是查实确认过的,三分系捏造,虚虚实实,拿捏正好。

    又力陈明宫实力之强悍,正面对敌或恐伤亡惨重,可采用招揽之策,分个击破。如上不允,则请调派兵力支持,以免一击不中,打草惊蛇……

    写完之后,又认真看过一遍。另取一本新的奏本,添减少许字,重新抄誊了一遍。字迹中规中矩,谨小慎微,几有懦懦之态,与先前的笔迹又大不同。

    他点了一只火折子,将最初的那本奏章扔进了铜鼎。

    橙红夹杂蓝焰的火舌呼呼卷上来,顷刻间将那幅笔力铿锵的墨迹舔个干净。

    抬手将奏折递给洪伯,温和嘱咐:“寻个恰当时候,递上去。”

    能以白衣之身,随时随地地上达天听,放眼整个朝中,也唯有容翊一人。

    刘颛在午饭后接到了容翊呈送上来的奏章。

    天气渐热,凤藻宫中早已摆上了冰盆,紫檀几上置着一只三足栖瑞兽錾金香炉,正袅袅熏着宣和帷香,和着冰盆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意,入鼻一股冷香幽韵。

    暑意尽消。

    方贵妃卿言分拂云袖,站在不远处一只红泥小炉前滤茶分差茶。云鬓雪腮楚宫腰,裙裾款款,动静婀娜,行走坐立皆叫人百看不厌。【2】

    方家男儿容家女。

    这是建康城中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一句话。

    京中权贵们无论持何政见,与方容两家是否和睦,在提到两姓颜色时,也不得不的心悦诚服地夸一声:“美哉!”

    有道是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花开百朵,总生残缺。可在方容两姓这窝好竹里,愣是没出过一根歹笋。

    顺平五年,方家四郎方勉迎娶了都护王颖的幺女王思娴,引得全城哗然。

    一年后,王思娴十月怀胎期满,临近生产之日,全城人翘首以盼。

    各人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等着看这一胎能否破了“方容无庸色”的传闻。

    结果,京城贵女圈中有名的“无盐女”王思娴,愣是照着丈夫方勉的好样貌,诞下了一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儿。

    之后几年,仍有不信邪的人们时刻关注着这对龙凤姐弟的样貌走向,却气馁地发现,两个小娃娃是越长越出众,眉宇神情里自然不乏母亲的影子,反倒是在逼人颜色中更添几分娴雅风采。

    南人重风仪。有才无貌,有貌无才皆不足以道,才貌双全方为上佳。

    遭人耻笑诟病了多年的王思娴,终于凭借一双优秀的小儿女,让世人看到了自己内秀的一面,“无盐女”的名号渐渐不再有人提起。

    “敢娶王家女”一度成为京中对一个人仪容风姿的最大赞誉。

    而方卿言是方家最出色的女子。

    胜在容貌,更胜在气质。

    举手抬足里,从容自信,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诗书礼仪教养出来的女子。

    后宫里的女子,除却家室特别显赫掩盖了容貌不足的那部分,其余都是从顶尖美人里挑出的拔尖的,千秋各色,美貌未必输了方卿言多少,端庄大方却是差了太多。

    同方卿言站在一处,先是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如同鸦凤之别。

    皇后宁蔻华也端庄,只是端庄得过了头,未免拘谨。人前端庄,是皇家的体面,人后还端着,皇帝就不喜欢了。【3】

    只有方卿言,既美得招摇,又端方恰到好处。既能仪态万方,展现天家的涵养与威仪,又可红袖添香,成为依偎天子怀中,喁喁私语的小女人。

    刘颛一颗帝王心,一半给了江山,一半几乎全数剖给了她。

    即便是在方容两家如日中天,他有心打压的情况下,给方卿言的恩宠依然不减。反而因为愧疚,他越是加倍地对方卿言好,往凤藻宫送来的赏赐一样接着一样,快把库房堆满。

    方卿言是个通透人儿,知道天子不是软面团,不可随意拿捏。雍和宫里干政的太皇太后更是个厉害主儿。

    她也不哭,她也不闹,连拐着弯说句求情的话都不曾。

    方家在容翊的授意下,派人来敲打过几回,话一回比一回说得难听,方卿言为此狠狠哭了几鼻子。

    面对刘颛的询问,她这样回答。

    她说:“臣妾的尊荣是皇上给的,方容两家的体面也是天家给的。皇上愿意给,是臣妾的福分。皇上给得太多了,想拿回去一些,也是应当的。

    臣妾只有一颗心,给了皇上,便顾全不了家人。

    做了贤妻,便做不成孝女。

    皇上能体恤谅解,恩仇如初,已是妾之万幸。”

    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谁人不爱呢?刘颛既心疼又自责,搂着眼圈红肿的贵妃娘娘,半宿难以安眠。

    他是爱方卿言爱到了骨子里,现在又多了愧疚。

    往后太皇太后再耳提面命,希望他能多提防方容两家时,刘颛总是会想起那一日,心爱女子遭了家人指责,伤心难抑之时依然不忘了替他考虑,委曲求全的模样。

    以及,那一双哭红了的盈盈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