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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见枕边放着一张字笺,中正大气的一笔行楷,苍浑遒美,锋芒尽敛,正是常千佛的笔迹。
打头四个字:卿卿如晤。看得穆典可面上一红,想这人怎地这般油嘴滑舌。却忍不住笑起来,把那纸笺举高,四字看了又看,眼前已跃然浮现常千佛写这字时的神气。
她把字笺按在胸口上,抿嘴痴笑了一阵,翻了个身,欹枕侧躺着看信。
信上说,苏鸿遇作为抚灾钦差到了滁州,自己要出去一趟汇报疫情。让她安心在怀仁堂呆着,莫要忧心,凡事有他来处理。
又说昭辉昨夜从春养苑移出,安置在了东熟药所。由晏知悟晏老大夫亲自照料病情。她若想去探望,可让伺候的丫头心杨领路。
还说替她同水火焱告了假,今日不必去账房。
最后写道:寤寐思之终得见,如大梦一场,深恐惊觉。虽小别亦不能忍。料卿如我,当胁下生翼急归来。待我。吻卿千万遍,不知餍足。
穆典可看着信,一忽儿感动,一忽儿心酸,一忽儿又如食蜜糖,是将各色情绪都历了一遍。
看到“吻卿千万遍”时,不觉粉面微热。再往下看,“不知餍足”,呆了一呆,羞得把脸埋进被子里。
想起他昨日疯了般肆意索吻的情形,脸颊热烫,燃起两团红彤彤的火烧云。
这人真的…怎么这么坏!
好好的一封留言书信,愣叫他写得像艳情文章。还说什么不知餍足,怎么说得出口呐,也不嫌臊得慌。
捂信在心口,又在床上赖了一阵,脸颊热烫意渐次消去。
起身趿了鞋,将房屋里转着圈,将里头陈设看遍,东摸摸,西瞧瞧,每一件物什都仿佛沾染了常千佛的气息,亲切得可爱。
她实是不好意思出门,怕撞见什么人。
却又不能总缩在房里。
硬着头皮打开门,见一个着白底黄花长裙的少女坐在门口打绦子,半边脸侧对着自己,瘦长脸儿,柳叶弯眉,正是昨儿进门就撞见的那个丫鬟。
穆典可便有些局促难安。
心杨手指勾着彩线,熟练地结着线络子,头也不抬道:“小姐醒了?往前走左手边房里给您备好了洗漱用的物件,您看看还缺什么,尽管使唤奴婢。”
言语尽管温和,却始终不曾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桃红色的樱草络子。
穆典可简直求之不得。道了声“有劳”,推门进了左手房间。
洗漱用一应物件俱全,连梳头用梳篦都按齿距疏密备了好几把。
换洗衣服是从四合小院取来的,她自个的衣服,也都是来滁州后现置的。
一件高领窄袖的白底撒花短襦,一件豆绿色湘绸褶裙。这一身装束将腰线提高,更显得身纤腿长,姿容曼妙。
心杨往桌上布吃食,斜眼瞧见穆典可从浴房走出来,忍不住呼吸为之一屏。
昨日仓促,不及看清她面容,匆匆一瞥,只知道是个好看的美人。
却不曾想美成这样,竟乃是平生之仅见。
也是了,公子爷这般着紧放在心上的女子,岂会是庸常之辈。
将牛羊肉包子各一碟,蒸炸点心三四样,并两盘时令鲜蔬,稀粥咸汤摆上桌,笑道:“四小姐饿了吧,请用饭罢。”
看了常千佛和悦颜色一早上,又得了五十两银子的赏,心杨也知这位四小姐在常千佛心中的份量了,伺候得十分周到殷勤。
穆典可刚放下筷子,擦手脸的热毛巾便递到了手边。
擦完手,心杨又奉上漱口的茶汤。
倒叫穆典可有些不自在了。
道:“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心杨笑道:“这都是奴婢分内事,四小姐不要嫌奴婢手脸粗笨就好。”边说边收拾碗筷。
穆典可插不上手,退到书桌旁,见笔架上挂了一排长短不一的兔毫湖笔,有的已沥净,有的刚清洗不久,尚湿漉着。
想到常千佛正是用其中哪支笔给自己留了那样一封信,穆典可心中泛起丝丝甜蜜意,夹着羞赧,面颊又热起来。
桌上摊了本卷册,她定睛去看,都是些医用语,看不甚懂,便作罢了。见左手边一摞卷册歪七竖八堆放着,伸手整理,不经意碰到旁边镇纸,露出一角微褐的纸张。
好奇抽出来一看,原来是首诗。
一手风骨内敛的行楷,乃是常千佛亲笔所书:
几度过谢桥,叹昼永夜长。西窗正绾发,短驻不敢惊。欲遣东风展弯眉,勿教作颦凝。
旁边另有一排小字:
自别后,忆相逢;魂梦远,几回同?近乡里,情生怯;意气短,奈何卿。
眼眸泛潮,鼻子酸刺得厉害。
这诗应当是她对窗用线绳缠发,叫常千佛滚蛋那一日,他回来后写的。
她原本还恼他伙着刘祖义和李哲两人诓骗自己,日日地窥而不见,拿自己当猴耍,却不想内里还有这样一重心情。
他那样自信豁达的一个人,原来也有这种自伤自怜的时候。
穆典可眼角热热的,酸胀得厉害。
忽听门外一道娇柔的声音说道:“心杨,常大哥在吗?”
穆典可抬头,见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少女拎着一个漆木食盒站在门口。
那女子约摸十六七岁,白净鹅蛋脸儿,弯月眉,琼脂鼻,身材纤弱里透着点单薄,仿若一支不胜风的初荷。
楚楚的,叫人心生怜惜。
穆典可暗想:那严苓也唤常千佛一声“常大哥”,这女子想必也是怀仁堂哪位当家掌事的女儿了。常家堡这么多药堂药庄,当家管事的不知几何数,他该是有多少这般貌美的姐姐妹妹?
心中不得味,便显在了脸上。
她本是个杀伐重的,自有股子戾气,只因占了相貌好的优势,寻常人见面便有三分好感,兼她又是个清淡淡不爱动声色的,因此不大看得出来。
此时眉一蹙,便有股凛然之意无声流露出来。
蒋依依一怔,面微白,下意识攥紧了食盒手柄,那模样,活像只受惊了的鹿兔。
穆典可也愣住了:自己没怎么样啊,怎么就把这姑娘吓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