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让他清减了不少,石青色如意绣纹的杭绸长衫穿在身上松塌塌的,颇有几分不胜衣的感觉。
脸色也白,叫那本就不怎么硬朗的面容看起来更加阴柔秀美。倒是合了时下建康城里“少年爱敷粉,熏香步轻盈”的审美意趣。
穆典可想到这里不觉好笑,方显是军旅众人,尚须眉意气,要是揽镜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会相当糟心吧。
嘴角微弯了弯,就听那边传来十分重的一声冷哼。方显掉头进屋,转身错眼之间,只见那一双俊秀眉目间慢慢是鄙夷之色。
方显流露出对穆典可的轻视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从前穆典可不知缘由,尚有几分恼意,觉得此人实在莫名其妙。如今知悉了他的隐痛,倒了犯不上跟他计较,淡哂一下,全没往心里去。
常千佛的房门仍然紧闭,想来是昨日一番变故,叫他倦了,此时还在安睡。
穆典可在桃树下站了一会,觉得好生无趣,转身打算回去了。
就听一个声音叫道:“站住!”
穆典可回头,看着方显昂首阔步地步下台阶,不由得黛眉蹙起。
这人怕不是闲的吧?三番五次来找茬。真当自己是软柿子,那么好拿捏的?
倒也不惧他,气定神闲地站住,斜眼睨着他,眉眼深情颇有挑衅之意。
方显心里便窝火。
幸好她不知道穆典可心里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定要吐出一口血来。世上女子千千万,个个都能当软柿子拿捏,唯独穆典可他可不敢这么想。那简直就是块又臭又硬,刁钻得可恶的顽石。
捶不烂,摔不碎,还得时时提防着她往自个儿头脸上咂。一砸一个准,一砸一大包。
方显一个堂堂当朝一品将领,叫她一介布衣女子欺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不扳回一局,简直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当下冷着脸走过来,伸手到穆典可面前,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枚梅花状的精钢镖,花分五瓣,边缘有刺,做工十分细致,连花瓣上的脉络都丝丝可见,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有闲心将一件杀人武器做得这般精致的,放眼整个江湖,也就只有徐攸南了。
方显昂着下巴,鼻孔里发出冷漠不屑的轻哼,姿态颇是傲慢:“认得这枚飞镖吗?”
穆典可低头绞了自己的发尖玩,也不走,也不说话。
方显也意识到自己态度太过无礼了,声调稍微和缓了点,又问一遍:“我问你,你认识这梅花镖吗?”
穆典可这才抬头,懒懒地看了方显一眼,低头继续拨弄着发梢:“你都说这是梅花镖了,还问我认不认得?”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明宫之人用淬了剧毒的梅花镖暗算于我了?”
穆典可道:“我认识,就是我的人下手的了?现在这梅花镖在你手上,你用它来杀人,我也拦不住你啊。”
方显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全然没将自己一个当朝一品放在眼里,恼火道:“你休得狡辩,这飞镖分明就是出自你宫长老徐攸南之手。”
穆典可抬了抬眼皮,一脸看傻子的神情:“方大将军,你带着数万精兵在荒原上围杀我一个弱女子。喊打喊杀了大半宿,哦不,你早早倒下让人抬走了,只算小半宿。战场之上,你死我活的,难不成我还要对你手下留情不成?你在战场上受的伤,不是我的人下的手,难不成大将军你平时亏心事做多了,树敌太多,被自己人暗算了?”
方显俊脸黑得像锅底,果然这女人牙尖嘴利,是不肯落了半点下风的,居然还敢称自己是什么弱女子。
天下女子要都像她这么弱,就不用男人上战场了,在家浆洗衣服哄孩子算了。
冷言厉色道:“你少嚣张。早晚有一日,我会拿住你这目无王法的妖女,亲自将你法办。”
穆典可自昨日同黎笑笑谈过话之后,心里就一直不怎么痛快。这会正憋着一口气呢,方显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道:“何必等日后?我也不跑,你大可以拿了我将我法办。”
此时天已全然亮了,背面厢房的一排房门依次打开,十多个执刀执剑的铁护卫走出来,到院中操练,还有人往这边好奇地看上一眼。
良庆虽未现身,但必是在某处隐蔽的角落里,静静地注目着院内院外的一切动向。
方显倒是想啊,可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啊。从良庆手下拿人,只要不是疯了,没有谁会去干这种没胜算的事。
方显一噎,穆典可便道:“有言无行不丈夫,原来神气得不得了的方大将军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将军。”
方显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小人得志,狗仗人势!”
穆典可眉头紧了紧,盯住方显片刻,忽而笑了,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弯成月牙状,梨涡浅浅,像打着漩的春水柔波,美得叫人呼吸一窒。
但方显心头阻滞却是叫她给气的。
还有伴随着这个笑容而生的,一丝莫名的不安。
出人意料的是,穆典可竟然真的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如方显所料地出什么幺蛾子,笑道:“方大将军好大脾气啊。”
到这份上,看似方显占了上风,可他堂堂七尺昂藏男儿,竟被一个女子逼得风度尽失,破口大骂,怎么看丢脸的都像是他自己。
穆典可拨弄着头发,闲闲道:“说到狗,我倒是听说了一则新鲜事。就是这清水镇上,一个生得顶漂亮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怎地,莫名其妙跟一只狗拧上了劲。最后竟是发了狂,将那只狗给活活咬死了。”
她圆睁着一双美眸,眼中是夸张的惊奇:“你说这事奇不奇?”
方显一看穆典可一脸哄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嗤笑道:“一派胡言,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人咬狗”
戛然打住,俊秀的面容一派铁青色。
莫名其妙地拧上,还是个顶漂亮的小伙子……自己一个正正经经的大老爷们,她居然拿漂亮这种词来羞辱他。
当他是什么,唱戏卖肉的清倌伶人吗?
方显黑着脸。
穆典可倒似没瞧见一般,悠悠道:“可不是,从来只见狗咬人,今儿倒见,有那痴愚分不清。”
方显是想掐死穆典可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