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朦胧下,那男子眉眼俱看不甚清楚,然只是一个浅淡轮廓,便知绝代风华。
不少士兵拜下,纷纷呼仙人。
男子伸手拨弦。
他人弹琴需双手,他只用五指便可。那只手也是优美颀长,不似凡间之物。五指翻飞处,琴音清绝,淙淙流出。
霎时天地万物沉寂,除了这琴声之外的一切声音都显得庸俗嘈杂不堪。
随之一道婉转的女子歌喉在夜空里响起,唱到:
边北风瑟瑟,宫饮夜正长。
十年杀伐事,染得冠缨红。
儿啼双亲老,陇头荒草生。
非是卫家国,年年弄刀枪。
何日解兵甲,送我返故乡?
嗓音圆润,唱腔嘹亮,语意里却是无限苍凉与哀思。伴着那能令人入迷入魔的琴声,一声声,一句句,直叩击人心底。
三军如同失了魂一般,呆呆地望着夜色深处,双目淌泪,手中兵器纷纷掉地。
便是有那心志极坚者,受琴音蛊惑不深,却也心哀神伤,再没有战意。
如此一来,那些混杂在士兵当中的江湖人士便暴露出来。
天字宫耀字辈杀手和地字宫冥字辈杀手一起出动,那些良莠不齐的江湖渣滓队伍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瞬间被灭杀大半。
千羽和百翎亲自督战,遇有反抗顽强的,手一抖,身前身后便倒下一大片。
个个齐腰断作两截。
这种情形,穆典可还是与常千佛在大街上遭遇那群少年袭击时见过一次。
原来是徐攸南将那收集起来的十多丈切风铁送去了专司兵器制作的第七宫。唐方渐截了六丈切风铁,制成三个兵器盒。
一个给了梅陇雪,另外两个千羽和百翎一人一个,取名叫切风刃。
盒身以精钢打造,内置卷轴,外有活动的盒盖。
盒盖内侧有扣,缀连着切风铁一端。使用时扣动机关,盒盖弹开,带动切风铁伸展三两丈不成问题。
那盒盖以玄冰沉铁制作,沉甸结实,经机括之力弹开,势头甚猛,若是一般绳丝,早就遭大力崩断。
然而置连的是坚韧如铁的切风铁,这力大的优势便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
只要使用之人有足够的技巧臂力将这两丈切风铁施展开,那么长两丈的切风铁便是一把两丈长的利刃,且出手之时无声无形,简直就上好的杀人利器。
穆典可眼看千羽追击一个使勾剑的杀手时,铁风刃一甩两丈余,那杀手身边几十名士兵尽皆遭殃,道:“你用剑杀不行吗?那些人都都放下武器了。”
千羽变了脸色,瞪眼道:“生杀博弈间,你不杀敌,敌便杀你,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
穆典可便不作声了。
一行人西行突围,忽然听南面锣鼓之声大作,喧声震天。原来是容翊将那些鼓手号手都集结起来,利用军中一切可发声的器物,敲捶吹打,试图将琴声和歌声都压下去。
这一招果然管用。
众将士纷纷从乐声的诱惑之中惊醒过来,虽犹自怅惘不已,却也不敢悖军令不战,拾起武器合围攻来。
男子一手抱琴,一手挥弦,凭风疾行,琴声由一开始的苍凉之调转为杀伐之音,金戈铁马,热血锵锵,狂声大作。
那锣鼓喧响之声也是愈来愈盛,由远及近地推移,奋力与琴声抗衡。
男子琴技虽绝,终只有一人之力,琴声渐渐没于一片刺耳的金属敲打,战鼓擂捶声中,至于那女子的歌声,已是早就听不见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本用来发出号令的鼓锣长号乱响一气。众士兵本就心绪不宁,遭到锣号声干扰,更加是乱了套。
军队作战不比高手对决,单个个体的力量并不是绝对致胜因素,整体的协同与调度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来,队伍战力大为削弱。
金雁尘看出了形势的转变,一骑向前,连杀了几个将领和旗手,大声喝道:“杀旗手!”
天地两宫杀手得令向四面八方扑去,手起白刃落,军中旌旗倒下一半。
失去了有力的指挥,众士兵一时如无头苍蝇,在琴声的误导下,敌我不分,挥兵乱砍。
常千佛杀敌之余,抬头看了落坐在山坡上,双手拂弦的白衣男子。
夜风吹动之下,男子一身白衣飘飞,上染昏黄月晕,洒逸出尘,皎皎至极。
世人说起美人,皆说眼如何,眉如何,身量几何发如何。
然而任何人在亲眼目睹这样的风姿之后,都不会再去留意他的五官外貌,满心满眼只留惊艳与震撼。
真正的容止清举,无双风致。
常千佛看了一会,只觉此人形貌甚是眼熟,问道:“这就是方弦吗?”
穆典可“嗯”了一声,继续挥刀杀敌,道:“他精通音律,能闻弦识人。我只从他那里学来一点点皮毛。”
说的是对战天竺牧蛇人的事。
常千佛笑了声:“幸好。”
穆典可不明所以,问道:“幸好什么?”
常千佛道:“幸好我们典可不是重皮相之人。”
他并未刻意去留意过自己的容貌,但也知晓,自己的长相身材,算是人中出众的。
然上苍造物多偏爱,世上既有像金雁尘这般高大英俊,霸道无双之人,也有像方君与这样清隽飘逸,宛如谪仙的人物。
偏这两人,还都与穆典可关系匪浅。
穆典可心思转了一道,方才听懂常千佛话里的意思,脸庞微红。
千羽却是黑了脸。
这小子谁呀?
姑娘是整个明宫的圣姑娘,便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平常见面说话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就敢自称“我们典可”?
千羽有心呵斥,回头瞥见穆典可那一脸娇羞的模样,生生将话噎了回去,气闷不打一处来。
这还没完,那边梅陇雪一眼看见常千佛,两脚踩着磁石骨碌碌地飞奔过来,满脸兴奋的模样,挥手大叫道:“爹,爹,你怎么也在这里?梨子叔叔跟你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