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男子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能带走,因为在马戏团里什么东西都不属于他,除了他身上那一套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旧衣服。
马戏团主人在威尔离开时还挺“好心”地提醒:“那个癞□□可不是条安分的狗,有机会总想着逃跑,你们每天至少得打他一顿,最好找条铁链拴着他。话说小兄弟你打算怎么把它运回去?这大白天的就这么将它带回去肯定会吓坏不少人,如果你多出点钱,我可以租你个木板牢车,帮你运回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位驼背男人就跟在威尔身后,脖子上戴着的铁链连着手脚。他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能听见,他只想多赚点钱。威尔听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表示这事就不用他来操心。
不过他认为这人渣说得也有道理,这还是大白天,就这样将这畸形人带出去不知道会吓坏多少人,而他也不能忍受别人对着敖白的马车指指点点,所以他向敖白建议先将这家伙寄存在马戏团,等夜深人静了再把他带回去。
谁知,他的“小少爷”根本不听劝:“这个好办,让他进来就行了。”
一直坐在马车里的敖白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威尔一听,脸色立刻变得丰富多彩,想到那个不知多少天没洗澡模样恐怖的野兽将会和敖白待在一个马车里,威尔只能委婉相劝:“先生,马戏团主人警告过他不□□分,而车厢又太过狭窄,让他和您待在同一车厢里,恐怕有些危险。”
“没事,他不还带着锁链吗?”
但是锁链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一种武器啊!威尔一时语塞,敖白见他一脸为难,也知道对方是为他的安全着想,于是她又说:“那要不这样吧,我来驾驶马车,你和他坐在马车里,顺便还能帮我盯着他以免他突然跳车,如何?”
“……”
驼背男子从自己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也知道有不少爱好独特的有钱老爷们总会从马戏团里带走畸形人,如同收藏品一般放在家里。从前,他总是看着自己的伙伴被一个个买走,不少没有被带走的畸形人总是羡慕他们终于能逃脱苦海,然而比他们都要清醒理智的他明白,他们只是从一个地狱跳到了另一个地狱。
他十分清楚当那些有钱老爷失去兴趣时,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但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大概是因为他的模样太过丑陋,他的嗓音太过难听,之前从未有人想过买下他。当那个该下地狱的马戏团主人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他被人家买走时,他还以为对方如同往常一样拿着恶劣的玩笑寻他开心,如果他有丁点向往离开的反应他就会将他往死里揍一顿。
因为他总想着逃走,他被打多了,现在倒是十分坦然地等着没找到借口依然会痛打他一顿的屠夫拿起棍棒,结果他却等到了一个身穿体面制服的黑发少年。也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大限真的到了。
毕竟,上帝让他这样一个怪胎活在世上,就是一种玩笑,而他偏偏向往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个少年虽然没有对他恶言相向,但是他也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有过不少阅历的驼背男知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男仆,然而他的行为举止却比他之前见过的不少身穿华服的大家族男仆还要优雅得体。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让他和他同坐一辆马车!他知道外界人对他们这些畸形人到底是什么看法,尽管那少年一直冷着脸,尽管那少年盯着他的目光如同审视砧板上一块被苍蝇叮过的肉,他的心底还是忍不住地多出了几分动容,然而更多的是警惕和怀疑。
一生悲惨的他不相信好运能降临到自己身上,他是被上帝唾弃的人,或许连人都算不上。反常必妖,他为什么要赎下他?他身后如此命令他的主人……到底想干什么?或许他应该趁其不备跳车逃走,趁着一切还不算太晚……
“你最好别这么做,”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少年早在他目光移到门把手之前,便敏锐察觉到他的企图,“斯图尔特先生会很不高兴,我不希望让他烦恼。”
斯图尔特先生?这可不是个法国姓氏,男人心想着,他并不喜欢说话,也并不喜欢多话,所以他并没有追问谁是斯图尔特先生而你们又为何要买下他,他只是所在小小的车厢一角,警惕着对面的少年。
或许他可以用铁链将对方勒晕,搜出钥匙逃走。
“钥匙可不在我身上。”黑发少年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男人心下一凛,他总觉得这个太过敏锐的孩子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好对付。
车厢又重归沉默,马车摇摇晃晃行驶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男人知道他已经被运送到目的地,这让他有种想要掀开窗帘看看外面的冲动。少年打开了马车门,跳下马车,透过敞开的车门,男人看到阳光下正走过一个白裙少女,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少年看到她,立刻关上了马车门,尽管只有惊鸿一瞥,男人依然看清了那位褐发少女清纯可人令人惊艳的容貌。
女主人?男人一个念头刚起,马车外就响起了少女清脆温柔如同夜莺般美妙的声音:“下午好,威尔先生。”
“您好,戴耶小姐。”面对那位娇小姐,男人听得出少年的声音依然冷淡,绝不像仆人对主人的敬意。
“那个……这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奥利弗的身影,您知道……他去哪了吗?”少女似乎挺畏惧少年,她怯生生地询问着,末了又十分小声而娇羞地加了一句,“我只是……我只是给他买了个礼物,新年快要到了,想亲手送给他。”
“……”被唤作威尔的少年沉默了,没过多久,第三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礼物?什么礼物?如果是克里斯汀送给我的话,我来者不拒。”那是一个格外温暖阳光的声音,如同三月春风拂面,几乎可以让男人自惭形秽。
“奥利弗?!你干什么突然从身后蹦出来吓我!”克里斯汀被突然跳出来的敖白吓了一跳。
“什么叫突然蹦出来?我本来就站在你身后,可惜你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遮盖住了我,以至于你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敖白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刚把马车拉进马厩,就看到从外购物回来的克里斯汀,可惜人家克里斯汀压根没注意到她这个“小车夫”。
克里斯汀这才意识到敖白居然成了马车夫,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会驾驶马车?”
“不怎么熟练,我会骑马,驾驶马车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尝试,不过从威尔不晕不吐的表现来看,我的驾驶技术还不错。”敖白有些得意地笑道,然后笑嘻嘻地朝克里斯汀一伸手,“小克里斯汀,你说你要给我礼物,我的礼物呢?~”
“……没有了!”被敖白这么嬉皮笑脸地一调戏,克里斯汀恼羞成怒地一跺脚,大喊一声,转身跑回了剧院。
敖白轻笑着摇了摇头,抚摸着那匹黑马脖子上的鬃毛,略微思忖片刻便将锁链的钥匙扔给了威尔,吩咐他将马车里的男人带下去,先给他洗个澡找身干净的衣服,再给他准备个不太起眼的偏僻房间。
出门了一天的她还没时间处理对方的问题,她得先整理整理剧院的大小事务,看看是否需要查漏补缺。
好在今天没有演出,剧院一点也不忙,员工大多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而敖白主要考虑的知识道具维护问题。她粗略看了眼这个月到现在的开支记录,随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火爆她终于开始盈利,虽然离敖白暴富的目标还差了老远,但是目前她已经很满足了。
在演出大厅后台绕了一圈,正准备离开的敖白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矗立在阴影之中。大概是适应了魅影的神出鬼没,此刻敖白并没有被吓一跳,她只是微微一愣,刚想走上前,却听见“哐当”一声,一个有手指粗细的铁链被扔到了她的脚旁。
那是被她从马戏团带走的男人身上的铁链。
敖白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她能敏锐感觉到魅影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当他察觉她的脸上并没有代表着一无所知的困惑或惊讶之色时,那双深蓝近绿的眸子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如两把利刃插向敖白心头。
敖白嗅到一丝危险,她往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你是不同的……”黑暗之中的男人开口了,极度愤怒和悲痛让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和颤抖,他上前一步走出阴影,那双诡异莫测的眼此刻居然漫上了血丝,而他脸上的挣扎和失望更加暴露了他此刻痛苦的心情。
敖白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鉴于对方一开始就不算好人,她谨慎地开口,放得格外轻柔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引导性:“埃里克——”
“不!不要叫我的名字,你这个妖精,你这个魔鬼!你为什么要在我如此信任你,相信你和其他肤浅之人不同,给了我希望之后,如此残忍地玩弄我的感情……”魅影此刻几近失控,他根本不愿意从敖白嘴里听到任何能迷乱他心智的声音。
“美丽纯洁的潘多拉,你毁了我的世界!你同他们一样,欲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我知道他是你从马戏团买回来的展示品,当初那高尚的音乐之女,如今终于暴露本性为了金钱不择手段!”
魅影扔下这些话,仿佛害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痛苦地转身迅速离去,只留下敖白一人,看着地上那冰冷的铁链,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