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无锋这幅如同死人的面色和有些跌跌撞撞的步伐。秋竹吓了一跳,但也没多大的诧异之色,“主人!你怎么!”
无锋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小声些,你莫不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秋竹立刻禁声,搀扶着无锋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驾,向着雷别院行去。
到雷别的时候,无锋早已晕厥过去了;秋竹忙一边喊着姐姐的名字,一边让下人将无锋抬到药池所在的屋子里。夏荷闻声而出,嘴微微一张,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连忙从怀里取出一瓶白瓷瓶,倒出了几粒丹药,塞到无锋嘴里。待到众人将无锋抬到屋内放下,退却后,夏荷才上前细细的查看了无锋的身体,吁了口气道:“还好,没有加受火笞之刑。只是旧病发作,晕过去了而已。”
“今儿个主上发善心了?”秋竹疑惑道。
“无论怎样都是好事,快,帮我一把。”以往平静沉敛的夏荷,此时的语气有些急促。
也是……这昏迷男子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灰,气息开始消散……这幅样子,论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要出大事。
两个婢女很熟练的将男子的衣服除去,没有任何的亵渎之意;看到男子身体几处地方溃烂溜浓,几处白骨处又有肉芽波动;也并不觉得恶心,反倒是习以为常。二人赶忙合力将之推下药池。
忙活了一阵,两人这才来得及喘口大气,夏荷平复了心情,开始往池内撒着各种奇异的药材。
“姐姐……你这药好像要重新配了呢……”秋竹目不转睛的盯着池水,辛香而略带苦味的药池水中,那个被推下去的人,早就沉到池底不见影子,两姐妹也不必去担心那人是否会被水给呛死。
“嗯……又提前了……”夏荷漂亮的眉,轻轻皱起。
夏荷知道,自己的医术只能稍微抑制咒术的作用,尽量稳定病情。其实最重要的是减少无锋化骨生肌的痛苦;但是,咒毒不同于普通的疫病,疫病是死的,咒毒是活的。对付相同的疫病,一种医治方法即可一用到底。对付咒术,其实完全是在互相抗衡,此消彼长。
“我看主人从偏殿出来的样子……真吓死我,下次姐姐还是得陪着去,不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简直没什么办法!”秋竹的声音还带着些余颤,她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嗯。”夏荷轻轻点头。问道:“主人出殿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跟我说说。”秋竹跟夏荷细细讲了一遍。
夏荷思索了片刻,拿出怀里那瓶刚给无锋喂过丹药的瓷瓶,缓缓叹了口气道:“这个也得换了。这些天让主人少出去,止痛止痒的药,稳固的药,全都得换了。”秋竹无奈道:“姐姐认为,主人能闲得住么?”
“也是……那么暂时只能加大用量了,虽然伤身,但也没办法。我尽快!”夏荷皱眉。
“劳烦姐姐了!”秋竹叹了口气。
一炷香之后,一条金色的龙尾浮了出来,然后沉入水底,紧接着一个背生双翼头长犄角的“人”露出了水面。两姐妹欢喜着跑到了池边。
不同于霍泉莲所看到的美轮美奂的画面,现在浸泡在水里半人半兽的紫晶霜华,鳞片依旧是金色,双翼依旧是白色,犄角依旧纤细交错;然而它再也没有那种予人珠光宝气的感觉——金色的鳞片失去了原有的生机,如在同臭水沟里长时间被浸泡的蚌壳一般,暗淡而腐败。那时而翻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的巨大龙尾,可见一片白骨森森。双翼的羽毛稀稀落落,残破萧索,甚至翼骨时隐时现……那原本漂亮光洁的肌理,有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脱落,而有的地方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修复。
这……是一个痛苦而惊悚的过程……
水中的人已经醒了,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闭眼皱眉,牙关紧咬,一只手用力的扣住池沿;另一只手则无力的下垂着……只因为那只手臂正在腐坏的同时又在生长新肉,没有丝毫的气力。
隐约的低泣声……手指上如同鹰爪一般坚硬的兽爪摩擦扣进池边地板的声音……鼻腔里粗重而极力隐忍的喘息声……牙齿死命咬紧却还在微微发颤的碰撞声……身体在水里颤抖,龙尾在水中僵硬摆动的拍水声……这些声音是那么细小,比一根银针掉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是此刻却显得如此刺耳,如此的让人心神不宁……
“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啊!”两姐妹紧张的看着那个不能说得上是人的人,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一次他能够平安无事。
这一池药水的作用不是镇痛也不是去痒,而是缩短咒术发病的时间。如果一周的每天都要每时每刻经历先白骨后生肌的痛苦,那不如将这些痛苦浓缩到一天的某个时候,让化骨与生肌同时完成,让咒术的效果降到最低……这是无锋对夏荷的请求,也是夏荷能做到最好的改变。
若不是咒术又强过了药力,镇痛止痒的药效不会几乎没有作用,池水化洗咒毒的时间也不会那么长;但每次,咒术的变化都来的那么突然,而每一次的突然都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
或许不能用“生死攸关”来表达,因为死这种事,对于种了厄骨咒的人来说,是一种奢望。
明知道无锋不会死,但是两位婢女却满心忧虑,甚至每次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泪流满面。
太痛苦了,没有经历过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人,是无法体会的。试想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腐蚀得只剩一堆白骨,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上迅速长出肉芽填充肢体,是怎样的感受?
只怕是看着,都已经被吓死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池里的“人”终究是忍不住了,歇斯底里的惨叫终于从已经被牙齿挤压出血的口中爆发出来;两名婢女顿时一个哆嗦,然后看见池中的人又晕了过去。
“姐……姐姐……我……我害怕!”秋竹颤颤巍巍的说道。夏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不怕……再泡半个时辰就好了,别怕……”
当无锋醒来的时候,自己正以半兽的姿态趴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可以看见自己的双翼终于有了洁白漂亮的羽毛;瞥见自己巨大的龙尾,终于有了原有的生机。
是才的一切,只是又一场逼真的不能再逼真的噩梦而已……
“呵……”榻上的人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的声音;缓缓的抬起自己五指纤长,而指尖却生着雄鹰般利爪的”手”,有些木讷的看着。
自己……又走过了一次‘生死涧’么……?
“主人,你醒了?!”一个还带着些许颤抖,但是语气中却透着兴奋的声音响起。
无锋放下”手”,微微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是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清丽女子。他淡金色无瞳的眸子显得有些无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秋竹手里端着一个黄玉盆,里面有着半盆清水,水面上撒了些芬香的花瓣;她把盆放在盆架上,拿了一张毛巾,在水里浸湿后,细致的擦拭着男子那还留有药汁残渣的身体。
无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眯眼似是享受。
这幅场景,若是让霍泉莲看见了,真不知她作何感想。
“姐姐这几日就不来了,要研习新的药方了。”秋竹一边轻柔的擦拭着,一边温和的说道。
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看着秋竹忙碌的样子。
“姐姐说了,想来主人不会乖乖歇着,所以只好连夜赶制。主人这几日的药,只得加倍吃了……唉……你说要是能预知就好了,姐姐就可以提早准备,否则这么弄……真是……”说着秋竹又开始嘤嘤的小泣起来。
“别……再哭……了……再哭……你俩……就要……老了……”榻上的人,有气无力的调笑道。
秋竹急忙伸手擦了擦眼泪,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我玩笑。”
擦过光洁的羽毛,擦过金灿灿的巨尾。婢女的手指停留在那一片片金光炫目的”贝壳”上,将脸贴近了,细看着那些微微张合的鳞片,前一刻还落泪,这一刻却像是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惊一般的忘了伤痛,不由叹了一声”真漂亮!”
床上的人似是被盯的有些窘迫,努力想将巨尾收一收,然而奈何全无气力,只得哭笑不得的开口道:”你……这么……盯着看……是不是……有些过了……”
好像是这个理!秋竹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这是一条尾巴……但那也相当于人家的腿,自己就这么盯着,太不合适了!
不过想到这,少女又噗嗤一声笑了,怎么看,都怎么感觉,主人此刻的神情,像是被迫看光]身子的黄花大闺女一样,恼羞成怒却又无力反抗。
看到女子的笑容,无锋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手肘使劲儿将身体撑起半截高,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气势;他用最严厉但此刻却根本无法严厉的语气说道:”你……若……再不老实……一会儿……看我如何……收拾你!”
秋竹听后,收了笑容,瘪了瘪嘴道:”主人,我这是在夸你……就算夸得不是地方,但是我还是再夸你呀!”
无锋手肘一软,又趴倒在床上。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婢女不坏,就是生性有些顽劣;偏偏平时还能收敛,一到自己无力时,就开始劣迹毕现。
想到这,无锋的嘴角微微上翘,有些忍俊不禁的看着面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