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羡鱼目前的宫缩频率,按照正常分娩过程推算,她的宫颈口至少应该开到七指,但现在仍只有三指,其中有一指还是之前助产医生给她撕开的。
所以助产医生才会着急。
可她又不敢太用力,担心引起大出血,哪怕她动作称得上温柔,宋羡鱼还是觉得十分难受,那是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时间过得漫长而煎熬。
宋羡鱼眼睛盯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圆钟,忍不住问:“还要多久?”
医生只说:“再忍忍。”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宋羡鱼听见医生如释重负的一声:“看到头了……”
……
凌晨五点,在外面人焦急的等待中,产房里终于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另一位分娩的产妇已经离开了,如今产房里只有宋羡鱼一个人,这声啼哭是谁的显而易见。
萧让眉瞬间泪流满面,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她都没这样煎熬过。
忽地,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温柔的男性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来:“都生了,怎么还哭了?”
萧让眉扭头看见程庭甄关切的脸孔,不知怎地,想起自己生完孩子从产房出来时,他脸上的心疼跟担忧。
她心里不自在,扭了下肩避开程庭甄的碰触,什么都没说。
季临渊深邃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层层阻隔,望进产房里去,这时候,里面出来一个小护士,面带笑容说:“恭喜,是位千金,母女平安,再观察一会儿就能回病房了。”
闻言,众人脸上神色一松。
说完,小护士扭头要往回走,季临渊开腔:“她现在怎么样?”
小护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产妇,在产房工作两三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这样张口先问大人的宝爸不是没有,稀少罢了。
小护士心下对这位宝爸多了几分好感,笑容更温和了些:“目前只是有些虚弱,其他没什么问题。”
“我能进去看看她?”
季临渊看着小护士,言辞听着是在商量,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哪怕他有所克制了,长年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依然不能完全收住。
……
宋羡鱼躺在产床上,身上一阵阵发冷,即便暖气足,护士又在她身上盖了厚棉被,她还是冷得忍不住牙关打战,那种冷像从骨髓里渗透出来似的。
小家伙就躺在她旁边的小婴儿床上,被裹得只剩一张小脸,皮肤又红又皱,头发湿湿地毡黏在一起,样子有点丑,不过看着她睁着一双小眼睛到处看,宋羡鱼仍觉得之前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脸,无奈有点够不着。
忽然一双修长的手托起了小家伙,宋羡鱼一怔,顺着那双手往上对上季临渊的湛黑是眸,她眼眶瞠大了些:“你怎么进来了?”
季临渊把孩子放在宋羡鱼身边,宋羡鱼稍稍一歪头,就能与女儿头靠头。
闻到孩子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不难闻,却也不是什么香味。
宋羡鱼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鼻子不知怎地忽然一酸,抬眼问季临渊:“妈是不是也来了?”
季临渊点头,“嗯”了一声,一手撑在孩子旁边的位置,另一手一下一下细致地把粘黏在她额头的青丝刮到而后。
然后,低头亲吻了下她光洁爆满的额,嗓音温柔到极致,也低沉到极致:“辛苦你了。”
宋羡鱼闻到男人身上夹带着烟味的气息,感觉自己像躺在棉花上。
医生与护士还没走,见几人都笑着看向这边,宋羡鱼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浮上两团淡淡的红晕,出声撵男人出去:“这也每个坐的地方,你外面等吧,顺便跟妈说我没事了,让她回去休息。”
季临渊没说话,视线朝旁边几人淡淡看了一眼。
助产医生年纪偏长,很有眼色地说:“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如果季太太有哪儿不舒服,直接叫我们,我们就在隔壁房间,如果没什么不舒服的,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回病房了。”
宋羡鱼顺嘴道谢。
几人走后,产房里只剩宋羡鱼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宋羡鱼脑海中冒出这个词,心底生出一股幸福与满足的感觉。
她拿手轻轻点着孩子的脸颊,像是在回应母亲,小家伙嘴里发出稚嫩的‘哎,哎’的声音。
季临渊两只手分别撑在宋羡鱼两侧,弯下腰静静地看着母女俩,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别这么看着我。”宋羡鱼被他不自在,伸手推开男人的脸,季临渊脸型有棱有角,摸起来感觉都是骨头,硬硬的,皮肤很暖很软。
季临渊偏头让开宋羡鱼的手,快速低头亲了亲宋羡鱼的嘴唇,之后没立刻离开,嘴唇几乎是贴着宋羡鱼的唇瓣说:“累了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陪着你。”
这时,小家伙忽然哭起来,宋羡鱼立刻扭头去看,之间她哭得两只眼都闭上了。
“她哭了,怎么办?”宋羡鱼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拉了下季临渊衬衫的袖子,“要不要喊医生来看看?会不会是不舒服了?”
季临渊视线投在小家伙的脸上,然后双手轻轻将她托起来,让她与自己面对面,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父亲的存在,小家伙慢慢收住了声。
刚出生的婴儿视线很虚,不过从宋羡鱼角度看过去,父女俩像在对视,画面温馨又柔软。
……
七点多,宋羡鱼被推床送回病房,这时候金黄的阳光洒满了窗前的地板,萧老夫人和程老夫人都到了这边,八点多的时候,季老夫人也过来了。
宋羡鱼和小家伙这会儿都睡着了,众人围着小婴儿床小声地说着话。
季临渊坐在病床边,握着妻子的手,没有因为外人在场而不好意思,周知月进来瞧见这一幕,怎么说呢,心里多少堵得慌。
因为程如晚和程如清,他们家与季临渊萧让眉闹得很僵,但家族间的利益关系,从不因为个人而终结。
所以即便再不愿意,周知月的场面话也说得漂亮。
“这孩子和小鱼真像,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美人。”
季老夫人笑呵呵的,这是她头一个曾孙女,自是喜爱不已:“美不美无所谓,健康就好。”
“孩子多重?”后面这句,季老夫人扭头问萧让眉。
萧让眉说:“五斤多一点。”
这个重量,还在新生儿正常体重范围内。
“那还好。”季老夫人说:“一会儿给孩子喂点水,温度试好了,别烫着。”
“护士叮嘱过,记着呢。”萧让眉脸上掩不住喜色。
周知月越看越堵,又坐了会儿,留下个红包就走了,没回家,而是去了她母亲所在的病房。
程如清正坐在姥姥病床前,给老人剥香蕉吃。
程如玉也在,穿着白大褂,靠着桌沿啃苹果,见周知月进来,程如玉边咀边开口:“奶奶还没回去?”
“看见外曾孙女,高兴着呢,估计不到晚上不会走。”周知月意味不明地回了句。
程如玉听出她语气不对味,不过也没说什么。
病床上的老人半边脸肌肉瘫痪,说话口齿不清:“晚晚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外曾孙子?”
程老夫人来时从这走了一趟,到底是亲家,周老太太得知程老夫人添了个外曾孙女,有点羡慕:“小玉啊,你也该结婚要孩子了……”
程如玉躺枪,眼瞅着火要烧到自己身上,麻溜地啃完苹果将果核扔进垃圾桶,嘴巴一抹:“我一会有个会,先过去了,姥姥你好好休息。”
老人叹口气:“也不知道知恒在里面习不习惯……还有晚晚,做什么非要移民出国?在国内一家子团团圆圆不好吗?”
“姐才不想出国呢……”程如清刚开口,周知月打断她:“主要是司晨工作在那边,晚晚才跟过去,小两口刚结婚,总不能两地分居是不是?时间长了感情也不好。”
老人是不知道程如晚和季司晨之间那些事。
听周知月这么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问:“那他们过年能回来吗?”
“国外不过年,没有假期,应该回不来。”
“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老人十分惦记着孩子。
……
程如晚过得好不好呢,如果非要她用一个此来形容,没有比‘水深火热’更加贴切了。
京城比苏黎世快七个小时。
这时候,苏黎世刚凌晨两点。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入睡,这几个月来,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容色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甚至不笑时,眼角都有了细纹。
她跟程如清说的话是真的。
刚到这,她经常向发泄不满,季司晨最初不予理会,后来直接一巴掌打过来,即便他腿废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力气还是很大的,程如晚被打得差点失聪,那次后,她意识到季司晨可能并没有精神失常。
直到一天夜里,季司晨进入她的房间,在床上折磨她之后,她确定这个男人在京城的样子是装的。
至于装给谁看,答案很明显。
出了季临渊,没有别人了。
但季临渊真被蒙骗过去了吗?程如晚不确定。
季司晨因为下面有了缺陷,导致心理扭曲,在男女那档子事上依然有欲望,只不过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手段越发变态。
程如晚情绪一次次崩溃。
她这时候才明白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家人已经抛弃了她。
就算她告诉他们自己被虐待,生不如死,他们都没想过救她脱离苦海。
她又恨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季临渊,黑暗里,男人成熟俊美的脸庞缓缓浮现在半空,冷冷地注视着她,程如晚知道那是幻觉,依然伸手想要抓住他,可在她抬手之际,季临渊的影像却被无形的力道往后拉车一般,越来越远。
她们的房子远离城市的喧嚣,出门可见的是大片大片的旷野,几个月的宁静,她想了很多,对季临渊,她或许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爱恋,余下的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他对自己这么绝情,绝情到将她扔到这凄凉的异国他乡。
她很想当面问问那个男人,如果她死了,他会不会有一些些的在意?
她始终不愿相信,自己在他生命里,是无足轻重的。
想着,她又一次尝试拨通那个男人的号码,这是她来瑞士后第一次用当地的号码与他联系。
电话根本打不进去。
她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程如晚心越来越凉,颓然地放下手机,怔怔地坐着,窗外能看见白茫茫的屋顶,她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过去多久,忽地想到什么,拨通另一个号码。
程如清接到姐姐的电话,看了眼母亲和姥姥,拿手机出去接。
“清清,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我想最后见他一面,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