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氏百年世家,以诗书传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眼中见不得地位低下的军户,不然前朝覆灭,大楚建立,丘氏也不会直接败落下来。
丘如意虽然没有赶上丘氏最鼎盛的时期,但就丘氏目前来说,还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丘如意受此影响,骨子里多少还是瞧不太上武将出身。
当然,丘如意这次生气,并不是因为丈夫不上进转文从武,毕竟她母亲出身商家,比军户更加不如。
她气得是她一向崇敬的丈夫竟然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打击都承受不起,轻易丢掉他十数年的信念,如儿戏一般地选择从戎,行事这般浮躁,怎不令她心中升起怒火来。
安世诚没想到丘如意会发这么大的火,忙笑道:“大晚上的发的什么火,弃文从戎,真这么让你不能接受?为夫可记得,你从前可是因为为夫小看了武将之家,长篇大论地教训了为夫一番呢。”
安世诚不说则已,这一说,越发捅了马蜂窝了, 只见丘如意指着安世诚叫道:“好你个安世诚,我从前怎么没看来你是这样一个奸诈的人:倒学会拿我从前的话来堵我的嘴了,让我不能说话。好,你只管去从军,我绝不拦着,我若说话不算数,我丘如意以后就跟着你姓了。”
安世诚心中好笑,妻子嫁进卢国公府,便是安丘氏,自然是跟着自己姓了。
安世诚不欲话题被妻子带到天涯海角,忙陪笑道:“是为夫说错了话。罢了,为夫倒是忽略了,你本是书香官宦世家的小姐,而我则是公府贵公子,这冷不丁要去做个武夫,你心里不痛快,倒也不足为奇。”
丘如意明白,争吵于事无补,又深悔今日不该怕贸然开劝伤了丈夫的自尊。而任由丈夫在这里胡思乱想,结果他就做出这么个草率决定来。
当下丘如意少不得忍下火气,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以夫君的才学。在大楚青年才俊中,便不是数一数二,也是名列前茅的,只是因为出身安氏,不能前去应试。不然中了前三名也是极容易的事情。偏皇上在这次授官安氏宗族子弟中,除却一些浪荡纨绔子弟,只要进过学的,俱封了个小官做,所以夫君心中不快,倒是情理中的事情。只是你不该贸贸然然地生出这么个坏主意来。”
安世诚不语,含笑看着妻子。
丘如意又道:“当今圣上早前就明了夫君的真才实学,他又是名君,自然不会白放着你这样的人才,将来必会重用。可偏偏这次授官却没有你。我犯上胡乱猜测一回:并不是他忘了夫君,更不是要打压夫君,而是他有更重要的职务交给夫君,这次没有一并公示出来,一来,是时机不对,二来,说不定也是他对夫君的一次考验。如果夫君一时情急,迷糊之下弃文从戎,不只令圣上失望。更是令夫君明珠暗投:你一个满口之乎才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跑到边关杀敌,明明可在朝中安邦定国,如今却只做个武夫,简直是暴殄天物。”
丘如意词不达意地劝说一大通。却见丈夫只是笑嘻嘻看着自己,气势不由减了下来,弱弱说道:“我方才说的那一大通话,你可得好好领会,只管看着人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嘛。”
安世诚轻抚妻子的手臂。笑叹道:“为夫不知,原来为夫在如意眼中竟是如此的出类拔萃。”
丘如意打掉丈夫的手,轻斥道:“你手老实点,说正经事呢。”
安世诚收回手,脸上笑容收敛,正色道:“为夫苦恼一下午,直到夜里才想通的事情,原来如意竟早已想通,如意的这份聪颖明智,为夫实在是差的远了。”
丘如意顿时尴尬起来,虚虚笑了笑。
她真不知道自己想通了什么,其实方才她的一番劝说,也不过是为了给丈夫鼓劲,自然一直往丈夫脸上贴金,什么话好就说什么。
她一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为此未嫁前和安世诚吵翻过多次,然自嫁入卢国公府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丈夫对自己真的是没话说,时时处处迁就着自己。
她自然感他这份情,所以今日见他如此,生怕他一着不慎被打击了自信,就此颓废沉沦下去,当然,也不能说她故意拣好的夸他赞他,而是她真的认为丈夫除了有些迂腐古板,其他方面都好。
就在丘如意不知该如何再开口相劝时,安世诚看了着窗外,见那两个婆子正在门房前站着说话,这才转头看着妻子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皇上确实要委任我更重要的职务……”
丘如意惊喜道:“我就说圣上忘了给谁授官也不能忘了夫君,不知圣上准备委派夫君何职?”
安世诚摇头笑道:“你还是这样急性子,为夫的话还没说完,你那边就一叠的问题提了出来。还是前段时间为夫在家闲极,欲与皇上讨件差事,不想那时皇上正龙体不适,虽没有召见为夫,却也谴了心腹太监,劝道‘不必急,将来自有重任相托’。”
丘如意笑道:“既然如此,夫君今天为何满腹的心事?圣上金口玉言,定不会食言的,夫君只管在家耐心等待就是了。”
安世诚闻言,不由长叹一口,又皱了眉道:“不是为夫多疑,我总感觉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有些跷蹊,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妥当,故我今天在房中细细梳理了一遍。”
丘如意道:“你发现这其中有问题?”
安世诚点头:“皇上和太后娘娘之间似乎出现了分歧,现在太后娘娘正在逐步打压皇室宗亲,而皇上却一直是有意抬举安氏宗室的,如今看来皇上掌控能力渐弱,只是不知是皇上另有打算,还是已经力不从心了。”
丘如意忧愁道:“我不懂朝政之事,不过他们既然是亲母子,即便是偶尔有些分歧,最终还是利益一致的,这么说来,皇上对你的许诺,有可以会落空。”
安世诚却叹道:“如若真是那样,我倒是巴不得呢。怕只怕……”
见安世诚硬硬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丘如意恼道:“你总嫌我性子急好插嘴乱问,你倒是一句话说完呢,吞吞吐吐地,总让人在后面催。”
安世诚伸手抚在丘如意的肩上,附在丘如意耳边道:“皇上龙体一向孱弱,只怕他时日不多了。”
丘如意吓了一跳,忙悄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从哪里推断出来的。”
安世诚撤开一点,道:“若要细细给你讲如何推断出来的,怕是到天亮也讲不完,我也是理了一天才推断这个结论。”
丘如意走到窗前往四下看了一圈,又转到丈夫跟前,低声道:“这样说来,你的官职怕真是无望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每天子更替,鲜有顺畅的,不知得生出多少事情来呢,你就在家做个富贵散人倒也不错,可不许再胡乱生什么打算出来。”
安世诚摇头苦笑道:“我就怕他不死心,若在这个当口委给我重任,吉凶不可测啊。”
丘如意凑到丈夫耳边悄笑道:“难道会让你接他的位子不成?说来总觉得是白日做梦。”
安世诚借机伸手搂住丘如意,道:“当然是白日做梦。即便他愿意,他母亲也不会同意的。说起来,这位也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 这些年顺风顺水,怎么会舍得手中的权势,必会立个年幼皇帝,以便掌控。”
丘如意奇道:“既然如此,你来担心什么。她既然打压众宗室,自然不会任你做重臣,听你这意思,倒也不是非要做个官不可,那怎么还要弃文从戎跑到边关去?”
安世诚叹道:“别看他年纪小不大听政,却是一个极有主意有抱负,所以他既然说委我重任,怕不是说改就改了的。可是任我苦想一天,也想不通他到底想给我一个什么官当。虽然世人都说我有才华,可我却没有做过一天的官,这个重任,也不知怎么个‘重’法。”
丘如意靠在安世诚的肩膀上,低声道:“你这话也只蒙一下别人。你必是推断出了点东西,不然也不必要去边关躲着了。快说来听听,咱们是一家人,若是猜对了,我暗赞你的同时,也能心里有个数,若是不中,只是夫妻闲话,难道我还会笑话你不成。”
安世诚想一想,道:“我有自知之名,不说不够资格做辅政大臣,就连寻常的官都是一抹黑。但就怕被他以皇室宗亲以及同出太祖孝德皇后一脉为由,将来硬让人拱了我上去,既让我保全辅佐小皇帝,又让我必保太后娘娘及刘氏宗族,我现在对为官之道一点也不通,到时必两面不落好,劳心费力倒也就罢了,只怕会连累家人——前面太后娘娘打压丘氏,便是针对我来的,之后还不知如何,到后面我再力保太后娘娘,新皇帝也定不容我。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去边关躲躲,既能保家人平安,自己也落个清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