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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花小墅2


    我们正站在地坪里观察着,刘和看到了,从楼里走出来跟我和小周握手打招呼,看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们听到陈建、陈永两兄弟和警察他们说了什么没?”我问。

    “我是没怎么去留意。你想知道什么?”胡毅反问道。

    “譬如说,那个凶手在那里挖什么东西?”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们都没在近前,但大老板的声音比较大,隐隐约约听到他说到什么一尊金佛?”胡毅说完看了看刘和,“你听到了没?”

    刘和点头说道:“我也听到了,听大老板说,好像是他家里有祖传下来的一尊金佛……我问了老陈头,老陈头也说,很多年前确实就有这么个说法。”

    “唔……老陈头是谁?”

    两人都回身指向老房子的方向:“啰,就是他。”

    我这才发现,旧砖房前的台阶上,有位老人躬身坐在柱子后面的竹椅里,手里拿着一米来长的竹烟杆在埋头抽烟,眼睛盯着身前的地面一动不动,像尊雕塑。他坐在几丛修剪成圆球状的海桐后面,所以我进来的时候没能看到。

    “这位老陈头,是做什么的?”

    “我问过了,老陈头也是这村里土生土长的,孤寡老人一个。陈总看他孤身一人,早些年就请他来照看旧房子,平时就在院子里种种菜,给桃树培培土施点肥什么的。”刘和说道。

    “在这里养老,倒也真是不错。哎——这个院子里怎么没养条狗的?”湖南农村养狗成风,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狗。而且,湖南的田园犬看家护院相当厉害,比德牧、挪威纳等国外犬种更加尽心尽责,生人根本无法靠近,隔老远就开始吠叫。

    “我刚来也问过老陈头,他说他年轻时被狗咬过,不喜欢养狗。”

    “哦。”

    接着,我和小周在刘和的陪同下,仔细地查看了案发现场。土坑的大小跟刘和之前说的差不多,长约一米六,宽约六十几公分,深度有七十来公分的样子,坑底散落着不少土块,残留的积水里还能看到隐隐的红色血痕。小周围着土坑转圈,从各个角度拍了不少照片。

    沿着围墙往东,离土坑十来米远与墙外痕迹相对应的地方,果然在墙下的泥土上留有两个梯子压出来的深深的长方形小坑,围墙上方也有两个黑灰色的橡胶擦痕。在梯子压痕旁边的泥土里,留有几个鞋印,被雨水打得有些模糊了,鞋印压痕里还有警察取模时残留的石膏。我量了一下,应该是41码的男式皮鞋。

    看完现场,胡毅和刘和又要带我们去参观新建的别墅。我说:“别墅我们就不参观了,这么豪华的房子,我这辈子也别奢望了,人比人气死人,看了反而心里难受。这样吧,你们去忙你们的吧,不用管我们,我去和老陈头随便聊聊。”

    “也好,那我先去买点菜来,等会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吃工地餐吧,也感受一下农民工的生活。”刘和说完,就朝大门走去,开着他的比亚迪小车离开了。

    胡毅跟我说:“你们别说自己是记者,就说是我们公司的。我到里面整理复核一下图纸,你们谈完了就过来。”说完就回到别墅楼里去了。

    我和小周朝老陈头走去,他显然感觉到了我们的靠近,但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地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又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反应有些迟钝了吧。从侧面看上去,他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感觉有些忧虑。

    “陈爹,您在看什么呐?”我搬过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大声地搭讪着,小周也搬了条凳子坐到了我的侧面。

    “啊?”老陈头似乎才反应过来,扭头上下看了看我和小周,“哦,没看什么,发呆。”老陈头的眼睛有些浑浊,眼角还有黏糊糊的灰白色异物,脸上的皱纹核桃皮一般沟沟壑壑,嘴里的门牙掉得只剩下了两三颗,显得有些苍老。

    “陈爹,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啊?”

    “你们是……”

    “哦,我们和他们是一起的。”我随手朝别墅方向指了指。

    “哦……是小刘公司的啊。”老陈头将手上的长杆烟斗在地上敲了敲,“我在这住了快二十年啰。他们三兄弟都出去以后,就把我请来了。”

    “他们三兄弟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呀?”

    “老大是九二年出去的,老二老三要晚一点,老三年纪小,考上大学才出去的,那是什么时候……九五年?我是九六年搬进来住的。以前啊,是住在那里,”他指了指别墅的位置,“那里是栋木房子,现在拆了建新房了啰。”

    “那还真是够久的了。”我放低了声音。

    “你说什么?”老人家的耳朵似乎不太好。

    “我说,您在这住的时间可真长啊。”我又加大了嗓门。

    “是的咯。”老陈头往烟斗里塞上烟草丝,歪着头伸长手臂点上火,“吧唧吧唧”又抽上了。

    “您今年高寿了啊?”

    “什么?”老人侧头皱着眉头问道。

    “哦,您今年多大年纪啦?”

    “还过两年就八十了!”老人伸出右手,张开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八”字。

    “身体还好啊?”

    “还好还好,只是耳朵有点背了。”

    “跟您打听件事啊——他们说,这院子里埋着一座金佛,有这么回事吗?”

    “这事啊……以前是听说过这么回事,可捕风捉影的事,都当不得真。”

    “为什么呐?”

    “陈建的祖上是地主,六几年破四旧的时候,村上就有人说他家里藏有一对金菩萨,可陈家人死活不承认。当时村里人老老少少都出动了,把他家都刨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拆房子了,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

    “一对金菩萨?不是一个?”

    “是啊,当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一个是观世音菩萨,一个是弥勒佛。讲起来还吓死人,说每个金菩萨都有二十斤重。”

    “啊?二十斤……该是多大的佛像啊?这可真是两个大家伙!”金属佛像一般是浇铸而成,里面是空的,如果真有二十斤,那尺寸就相当大了,“抄家的时候……您在现场吗?”

    “我?我怎么会干那种昧良心的事?做人啊,有些事不能做得太绝,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啊。人在做,老天爷在看的。当时带头来抄家的,后来有几个好下场的?”老人又抽了两口烟,“你们可别不信,都是有报应的。我当时要是也跟着他们来抄家,陈家兄弟会请我来帮他们看房子?说是看房子,还不是因为我当年没跟着别人一起欺负他们陈家,现在变个法子来给我养老?”这老陈头还蛮健谈的。

    “这是好人有好报啊。”

    “这话也不绝对,不过,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再想起以前做过的事,心里总是要踏实一些吧。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啰。”

    “那是那是。您看,别墅马上就要建好了,您也要跟着享受大老板才有的待遇了,您老真有福气啊。”

    听我这么一说,老人反而叹了口气:“新房子建好了,旧房子就要拆啰!老二说,别墅建好之后,这里也要拆掉,要把这个院子做成园林的样子。这个地方要挖一个鱼池出来,还要堆些假山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会住到哪里去呢。”

    我指着新建的大别墅说:“这么大的房子,还怕没您住的地方?”

    老人苦笑一声:“我看了小刘带过来的什么效果图,啧啧,里面做得跟皇宫一样的。唉……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哦,就算有,我这样一个寒碜样子,叫花子一样的,又跟老板们非亲非故的,住里面还不怕被人笑死?还是老房子住得安稳啰。”

    看来,刚才老人家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样子,是在担心这个。

    “照您看,陈家祖上到底有没有金菩萨呢?”

    “没见到的东西,你敢说有还是没有?不过,我倒是相信,陈家兄弟有菩萨保佑是真的。你看看他们现在,多大的老板啊。上次老二带我去城里看他们建的房子,几十层的房子,那是一片连着一片啊。”老人啧啧几声之后,接着却是长长一叹,“可惜啊……这人啊,要懂得收敛。这不,太招摇了,老天都嫉妒了,老二就遭殃了……这都是不懂得收敛的结果啊。”

    “陈晨……哦,二老板做人很霸道么?”

    “霸道谈不上,就是有些太较真,看不得别个犯错。”

    “陈家兄弟怎么发家的,您清楚吗?”

    “老板们是做大生意的,我哪懂那些?反正,听他们也说过,说是老大当年在南边什么岛炒什么地皮,炒发家了。怎么炒的,我也不懂啊。九三年年底,老大回来了,赚了些钱,就在山那边包了一座黄土山办了个红砖厂,后来又在靖港那边开了个砂石场。再后来,等老三大学毕业时,三兄弟就开始办公司建房子了。”

    “红砖厂和砂石厂还在办吗?”

    “砂石场好像还在办,红砖厂早停了,山都挖平了,没有土啰。上次听说是要改造成生态蔬菜基地?不过,好像还没开始。”

    “陈家兄弟的父母还健在不?”

    “早没在了。老陈是八八年得脑溢血死的,他老婆在他死后,精神受到刺激,得了老年痴呆?两、三年后有一天离家出走,就再也没回来了。”

    “陈家兄弟没去找她吗?”

    “找了!怎么没找?三兄弟找了好几个月,到处发寻人告示,没找到。造孽呀……本来老大还是个不懂事的青年哥,天天游手好闲,父母过世之后,终于懂事了,一个人到南边发狠打工,供两个弟弟生活学习。没想到,就这么发达起来了。”说完,老人站起身来,“你们坐吧,桃子还有个把月就熟了,我要去给桃树上点肥去。”说完,躬着身子朝房子后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