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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兰梅遗梦4


    吃完晚饭,高上带我们到他的宿舍去取字。

    刚踏进他的房间,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这间屋子不大,摆设也非常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大床靠墙摆放着,临窗是个宽大的书桌,铺着毛毡,文房四宝摆在上面。书柜立在书桌旁边,另有一个大衣柜靠在卫生间的墙边,空当处两张藤椅夹着个小茶几。四周的墙上张挂着没有装裱的国画和书法作品,国画大多是兰、梅,书法作品多是抄录的前人诗句,行、楷、草皆有,行书居多。

    高上走到窗前,从书桌上提起三张条幅,上面都写了“能舍”二字,三种字体,行、楷、草齐全,墨迹还阴阴地带着潮。

    “真是好字啊!”我由衷地赞道。

    “我不知道你朋友喜欢那种字体,就都写了一幅让他自己去选。”

    “哈哈,都好都好,每天挂一幅!轮着来。”我将条幅用报纸仔细包好,准备告辞,这时却感到有点尿意,“借你厕所尿一个先,回去要开近一个小时的车,撒在路上就不好了。”

    “啊?哦……好好,在那边,你随意。”高上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

    走进卫生间,我就明白了。卫生间墙上的衣钩上,挂着几件女人的裙子和内衣,其中一件是米黄色起白色碎花的半长连衣裙,我记得那是第一次见到叶子时她穿的衣服。呵,原来,高上和叶子偷偷地有一腿啊,难怪刚才高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看来,人不可貌相啊。不过,叶子和高上好上也不足为奇,所有男老师当中,也就高上看上去最帅,其他人,不是胖了就是瘦了,堪堪能与高上有一拼的,也就剩刘熙了。可刘熙是个烟鬼,叶子大概也受不了被他烟熏火燎的味道。

    我从卫生间出来,朝高上做了个鬼脸:“嘿,有你的!”高上嗫嚅着不知说了什么,脸上带着羞涩的表情。小周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看看我又看看高上,满脸古怪的神情。

    出门时,高上轻轻扯住我,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不出声地仰头哈哈一笑,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

    下到院子里回头看了看,我才发现,紧挨着我的客房的,正是高上的宿舍。这家伙看上去温文尔雅,原来,疯起来也是一样的。想想那些天在晚上听到的声音,竟然是高上和叶子的杰作,我不禁乐了。

    “你们?”小周歪着头蹙眉看着我。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

    “不说拉倒,肯定是和女人有关,哼!”小周轻声地嘀咕。

    我开着车朝市区驶去,一路上忍不住偷笑了几回。

    第二天刚上班还没落座,老舅就打来电话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只见老舅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女人,看背影有些眼熟。

    “你来看看,这篇稿子是怎么回事?”老舅阴着脸把一张报纸往前推了推。

    我移近办公桌,那女人已经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你好。”竟然是蓝海家的保姆——惠姨。

    我赶紧点头问好:“是惠姨啊,您好您好!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们?”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老舅没好气地对我说,显得有些恼火。

    “这事,也不能全怪霍先生,我当时也没说清楚,你看,反而惹出了麻烦。”惠姨连忙打圆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拿起桌上的报纸,是湘楚晚报的人文版,最上面那条新闻,正是小周撰写的《金石书画大家蓝海高风亮节,拟捐出全部书画藏品》。我迅速浏览了一下内容,以为报道中有对蓝老不好的评论或言词,但整篇文章对蓝老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认可和赞美,没发现什么问题。我抬头疑惑地看了看两人:“这条报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老舅没好气地说,“你们没经过当事人同意,就擅自发布这样的新闻,这就是问题!”

    “可,报道是属实的呀,应该不会给蓝老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吧?”事实上,这样的报道对蓝老的声誉来说,只有正面的影响才对。

    “哦,是这样的,霍先生。”妇人开口了,“当时怪我没说清楚,其实,蓝老……并没打算捐出全部的藏品,其中一幅作品,他会留下来。”

    “一幅作品?留下来?”我有点没想明白,“这跟捐出全部的作品有什么区别?都是蓝老自己家的东西,蓝老既然想留一幅,那就留一幅唦,大概,谁也不会介意的吧。”

    “可是……”妇人感到有些为难,她低着头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词,“可是,这幅作品跟别的作品不一样,是国画研究院的人特别关注的,这一幅不捐出去,就谈不上全部都捐这句话。”

    “哦?您的意思是……”我陡然明白了,“那幅《兰溪》?”

    “是的。那幅《兰溪》,蓝老并没打算捐出去。”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小周闯祸了。《兰溪》的姊妹篇《冰梅》在国外艺术品市场的行情是二百多万英镑,折合成人民币是二千多万,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兰溪》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国画研究院对《兰溪》如此重视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

    “可是……蓝老如果并不打算捐出这幅画,他又打算留给谁呢?”我问妇人,“据我所知,这幅画的价值可不菲啊。”

    妇人显得有些局促,她犹豫了半晌,才说:“这和画贵不贵没什么关系,关键是这幅画是家传的,蓝老还是打算传给他的后人。”

    我“哦”了一声:“看来,蓝老打算把这幅作品留给杨飒了。”

    妇人却轻声说道:“……不是杨飒。”

    “那会是谁?”我越发糊涂了。据我所了解的情况,蓝老没有后人了啊,连杨飒,也和蓝老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是蓝老的女婿。

    妇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这事,蓝老本来是不想说的,如果蓝月不出事的话,这幅画是留给蓝月保存的,由她再传给蓝枫。可蓝月和蓝枫都发生了意外,蓝老也不得不修改遗嘱……传给他自己的另一个亲生骨肉。”

    “蓝老还有个儿子?”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惠姨。

    妇人迟疑片刻:“……是的,他还有一个亲生的……不过,不是蓝老和他的妻子所生。”

    “您的意思是,蓝老跟别的女人生有一个儿子?”

    “这事……真的很抱歉,我暂时只能说到这里……以后,你们会明白的。”妇人低头做致歉的表示。

    “那……”妇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了,只好就事论事朝老舅说,“这次是我惹的祸,该怎么办,老板直说吧。”

    老舅顿了下,说:“公开道歉是肯定要的,至于怎么措词要斟酌,不能让别人以为是蓝老出尔反尔,该担的担子我们不能推卸。至于我们内部的事,再说。”

    “好的,我这就去拟稿。”我又回身对妇人说,“惠姨,因我的工作疏忽,给蓝老造成了麻烦,我很抱歉。改天,我再登门拜访向他老人家致歉。”

    “那倒不必了……这事,给你们添麻烦了。”妇人站起身来,朝我们点点头,就告辞了。

    “蓝老怎么还有私生子呢?”妇人走后,老舅拧着眉头喃喃说道。

    “老舅,你和蓝老熟吗?”

    “不熟,跟他没打过交道,但知道他不少事。当年他辗转归国返乡,对湖南美术界来说是件大事。我那时候在做记者,还专门去采访过他,也对他的生平做过一些了解。”

    “那你跟我说说。”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蓝老是带着全家归国的,当时我还到机场参加了迎接他归国返乡的仪式。当时他说,自从他爷爷受清政府迫害,不得已举家外逃,没想这一去,全家老小竟流离海外九十余载,连他自己都是在海外出生的。现在回到了故土,终于了却了几代人的心愿。他还说,以前家丁兴旺的蓝家,现在只剩下三口人了……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热泪纵横。”

    “哪三个人?”

    “他,他夫人,还有一个孙女——就是你上次报道的蓝月。我也从没听说过他还有一个儿子啊,他仅有的一个儿子,在归国前就和他老婆因飞机失事一起坠机身亡了的,这事,我查过,国外的新闻也报道了的。”

    “照蓝老的年龄推算,如果他真的还有一个儿子,那只怕至少也有五六十岁了吧?”

    “可能吧……”

    “当时跟他一起归国的,还有哪些人?”

    “好像还有……还有一个年轻女人。据蓝老自己介绍,那女人是他的秘书。”

    “那个年轻女人,是不是就是刚才的惠姨啊?”

    “我不记得了,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她的模样?”老舅抬头展眉吁了口气,“哎——你操心这些干嘛?不说这些了,这是他自家的事,我们不要管那么多。你赶紧去把致歉的稿子给写了,下次做事多用点心!再也不许这么草率了!小兔崽子,办事老是这么毛糙!”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