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市与长沙相隔二百公里不到,这次,我们没有去西站坐大巴,我直接将车开上了金洲大道,朝益市方向开去。
金洲大道刚建成不到四年,全新的感性沥青路面宽阔平直,是省城长沙连接西部卫星城镇的交通干道。道路两旁农田中错落分布的农舍也是修葺一新,小桥流水,桃红柳绿,白墙蓝瓦,比起前些年破旧不堪的红砖黑瓦茅舍土棚,真称得上是旧貌换新颜。这是近几年附近县市大力建设新农村的成果,不管实质效果如何,至少在视觉感官上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可我无心欣赏这些,脑子里还在想着苏云的身世。苏云如果真是师朵,那么,很多问题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从师朵出生的日期来看,她极有可能就是王平和粟荷的女儿。师海发现之后,恼羞成怒,继而常年殴打辱骂粟荷母子。可以从师海妈妈的描述中想象得到,跟随师海去了广东的师朵从小就生活在怎样恶劣的家庭环境中。粟荷的命运当然令人唏嘘不已,可师朵的童年却更是让人心痛。
当年粟荷带着师朵脱离了师海的控制从广东跑回长沙,我不知道其中的详情有些什么,但可想而知这中间肯定经历了很多曲折的故事,她们大概是再也受不了师海无休止的折磨而最终决定逃离了吧。可惜的是,逃亡的路上,粟荷终究倒在了师海的车轮之下,而年幼的师朵,也被残暴的师海抛入了滚滚的洪流。
如果,师朵在那次浩劫当中与师海一样得以幸存,她可能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师海是否还存活在这世上,得救后的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继续逃离师海这个恶魔。所以,她对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撒了谎,说她不记得了所有过去的事情,甚至不记得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她害怕孤儿院的人把她重新送回到师海的身边。
她在广东生活了7年,满口的广东话自然骗不了人,她只能说自己是从广东来的。幸好,师海并没有在广东落户,师海的身份证以及户口,都还是长沙的,广东的民政部门自然也无法查找到关于师朵的资料,阴差阳错中,师朵成了一名无人认领的孤儿。她甚至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名字,苏云。“苏”与“粟”谐音,“云”与“朵”连在一起是个词组,云朵,飘荡的云朵。
或许,从她母亲或者“父亲”的口中,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她的母亲应该告诉过她,王平才是她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射击运动员,还要她一定不要忘记,她父亲的名字叫王平。
所以,化名苏云的小师朵才会拒绝善心人的领养,非要孤儿院帮她找到王平,因为幼小的她知道,王平,才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本来不打算领养孤儿的王平,一看到苏云,就有了无法言表的感应,苏云手里的小提琴更是一个明显的标志。那首《爱的忧伤》,粟荷应该不止一次地为王平演奏过吧。所以,王平刹那间就全明白了,站在眼前的这位孤儿,就是粟荷的女儿,从不落泪的王平落泪了。
我不知道,王平在领养苏云时,是否知道了苏云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粟荷曾是他最深爱的女人,粟荷死后留下的女儿,在王平的心里,也一定是异常珍贵的,他无法不去疼爱这个历经磨难的孩子,这姑娘的身上,有粟荷的影子。
正因为苏云就是师朵,所以,苏云在电玩城才会一眼就认出失踪长达七年多的师海。童年时,母亲和自己惨遭师海的虐待,以及后来母亲的惨死,自己的九死一生,都是拜师海所赐。苏云马上就想到了要复仇!她找来曹晖帮忙,一起守候在电玩城的门外,追踪到了师海的住址,然后又偷出了枪支,与王平一起完成了对师海的狙杀,为母亲报了深仇。
这仇恨早就深深地种在了苏云幼小的心底,就像母亲身上的烙印一样无法消退——她见到王平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最好的神枪手吗,那你教我打枪啊……从她拿起枪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枪魔。
她要说服王平是很简单的事,只要跟王平说出实情,血性汉子王平,还有拒绝的理由吗?
到达益市时,已过了午饭的时间。我和小周两人在“洗心茶馆”各点了一份煲仔饭,我点的是野山椒牛肉,小周点的是红烧排骨。茶馆老板亲自下厨,做得不错,牛肉烧得很嫩,小周也说,排骨烧得刚刚好。两人都试了试对方的菜,我觉得排骨偏甜了些,小周说牛肉也太辣了。
吃完饭,我喝着绿茶,小周小口地啜饮着菊花茶,都没有说话。时间也一点点地过去,我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之前的打算是等到赵梅下班回家,问问小提琴的事,可我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那把小提琴就是粟荷的,我接下来又要去做什么,难道真的把我所了解到的这些告诉给吕昭吗?
我非常的矛盾,王平不惜牺牲自己去保全苏云,曹晖不惜承担偷枪的行为,也是为了保护苏云,而我,却要去“出卖”苏云吗?我出卖了苏云是为了什么,就算苏云以同谋伏法,王平作为直接杀人的主犯大概也不会减刑,只是这个案子里又多了一个坐牢的少女而已。可……师父如果真的就这么去了,苏云她能安心吗?唉,我自己都不能安心,哪还管得着什么苏云呢。
“我去体校走走,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对小周说,小周看看我,无声地点点头。
射击队的宿舍楼,还是冷冷清清,大部分队员都自由活动去了。曹晖的宿舍没有关门,我轻轻推开,只见曹晖蒙头躺在床上,房内没有别人。
我走到曹晖的床铺边,摇了摇曹晖的身子,曹晖用手一打:“别吵我!”
“是我,曹晖。”
听到我的声音,曹晖马上就掀开毯子坐了起来:“你是带警察来抓我的?”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不是,我没告诉警察。”
曹晖从床上蹦下来,站在我身前:“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想清楚,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跟警察说。”我拿起书桌上的飞机模型把玩着,我的模样肯定很沮丧。
“求求你……霍先生,别跟警察说啊!”曹晖却“噗”地跪倒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