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王平24岁,正当风华正茂的年月。
省体工队的大礼堂里,来了群不一样的人。这群人没有穿统一的运动服,也没有强壮的肌肉,相反的,这群人,男人个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女人个个美丽娇娆,如花似玉。今晚,省文艺歌舞演出团的演员要在大礼堂里为体工队的运动员们上演一场歌舞音乐盛会。
黄教练并不清楚事情是怎样开始的,只记得演出结束后,射击训练馆的看台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位美丽的女子。如果有心观看过演出,大概会记得,她与台上那位演奏小提琴,名叫粟荷的演员非常相似。
她正是粟荷,她是来看王平训练的。
那时,王平是体工队里最有实力的男子射击运动员,粟荷,是歌舞团里最好的小提琴独奏演员。王平文化程度并不高,这不是郎才女貌的结合,却大致算得上好汉与美女的组合。他们交往了一年多,虽然没有听他们提到过结婚之类的打算,但很显然,未来的趋势应该是朝这个方向发展。
可是,当次年王平结束在澳洲为期三个月的封闭式集训回来后,事情却有了变化,很不好的变化——粟荷没来迎接她的好汉,而且,自那以后再也没来过射击馆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坏消息是,粟荷与他人已经结婚的消息!完婚的日期,就是王平归国前的一个星期。
王平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仅仅三个月,海誓山盟的心上人就离开了他投向了别人的怀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在澳洲的三个月,每天都会给粟荷写信,他把那叠厚厚的信笺细心地装在一个木匣子里,准备回国后一封一封地念给粟荷听,他要让她知道他在国外的日子里是有多么的思念她。那个年代,通讯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国际长途还是稀罕玩意,只有一些暴发户在用着砖头大的“大哥大”,少数的城市精英,腰里挂着“哔哔”作响的bp机。
可是,爱之深,恨之切……
那天,训练结束后,王平背着长枪并没有往枪弹库的方向走去,而是独自偷偷走向飞碟靶场另一侧的山坡。黄教练看到了,追了上去,问他这是要去做什么。可任凭黄教练怎么问,王平就是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不过黄教练随后就明白了王平的想法——他爬上山坡,在林子后的高墙上看到一处已经打通的堪堪容一人通过的墙洞。王平要带枪出去!
王平要泄愤,可他竟然想要用子弹泄愤!
黄教练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停止了王平的射击训练,给王平做思想工作。后来,黄教练又陪同王平去了解粟荷嫁给他人的原因,终于解开了王平心里的块垒。
粟荷嫁人,是有原因的。早在王平远赴澳洲集训之前,粟荷的母亲就被查出得了肾功能衰竭,也就是我们常常听说的尿毒症。为了不影响王平的训练,粟荷对他隐瞒了妈妈的病情,可就在王平离开不久,粟荷的父亲却又因脑溢血而意外离世。对粟荷来说,这是无力承受的沉重打击,父亲撒手人寰,母亲又危在旦夕,她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她拼命想挽救母亲的生命,那是她在世上除了王平之外唯一的亲人。但高额的医疗费让她几近绝望,那个时候,医疗保险还没有实行,对粟荷来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她越来越远,这让她悲伤欲绝。她找过王平,希望能成王平那里得到帮助和慰藉,可王平正在国外进行封闭式训练,根本没有办法与他取得联系。这时候,有个经常观看粟荷演出的男人走进了粟荷的生活,他提出,愿意为她母亲提供医疗所需的所有费用,但有一个令人作呕的附加条件:粟荷,必须嫁给他!
要么让母亲在痛苦中死去,要么,割舍与王平的恋情,换来母亲生存的机会。粟荷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她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撕毁自己与王平许下的海誓山盟,以延续母亲的生命。别无它途。无助的她,内心和王平一样,不仅仅在流泪,也在滴血。
在得知粟荷嫁给他人的前因后果之后,王平把自己锁在宿舍里三天三夜,当他走出来时,交给黄教练一封信,请他转交给粟荷,他对黄教练说,信里只有一句话:请你原谅我,但你要幸福!
表面上看,是王平原谅了粟荷。他没有不原谅的理由,无论多么坚贞的爱情,在神圣的母爱面前,都要让步。可内心里,王平却深深地感到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无能,心上人又怎会投向他人的怀抱。
在那之后,黄教练有次与王平聊到那次带枪出去准备行凶的事,黄教练问他,你带枪出去,是准备杀谁?王平说,杀粟荷。黄教练问,为什么不是杀那个男人?王平说,那个男人和我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他。最后,王平还对黄教练说,枪是通人性的,人心起了魔,枪也会变成魔枪,枪一入魔,就会犯错。
“还好,王平及时地化去了魔障,没有犯错,那样的错,可是大错啊。如果王平真的那样做了,他会悔恨终生的。”黄老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完黄老的讲述,我也不禁为王平与粟荷的故事感到深深的惋惜。命运的安排,总是这么多舛,太多的意外,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那,后来呢?粟荷的母亲救过来了吗?”
“当时经过治疗,病情是基本上稳定了,但找不到合适的肾脏,换不了肾,她妈妈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一年多后,她妈妈还是死了。”
“粟荷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粟荷?不清楚,只知道她在母亲过世之后不久,随她的丈夫去了广东。”
“他丈夫是广东人吗?”
“不是,是本地人,好像是做娱乐城的。那年全国各地都在开展扫黄运动,他的娱乐城好像也不太干净,反正,扫黄行动不久,他就带着粟荷跑到广东去了。再后来,我就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粟荷的消息了。”
“哦?您记得她丈夫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我记不起来了。”黄老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记得他的姓很奇怪,非常少见,我以前从没见过那样的姓……那是,姓什么来着?”黄老闭上眼睛,抚着额头使劲地回想。
我的心里却悄然一动,不会有这么巧吧:“黄老……会不会是,姓师?”我小心地询问,胸腔里再次噗通狂跳,内心却有个声音在大叫——不要,千万不要是他!
黄老一听却拍着额头叫了起来:“噢!对,对对!就是姓师!这个姓太少了,你这么一提我就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