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北河县境,刘昆仑下了国道,转入黑漆漆没有路灯的县乡公路,路上没什么车,摩托车的大灯孤零零的照耀着路面,很快来到崔寨村,春节是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乡民们早已停止了劳作,出外打工的青壮年们也回到了老家,外面天寒地冻,窝在家里包饺子打麻将看电视是修复一年工作留下的疲累最好的办法。
村里空荡荡的,外面没有人,连狗都躲在院子里不敢出来,谁也没看到刘昆仑回来,他先回了自己家,刘金山死后,母亲就搬到城里来住了,她一个人住这儿总会想起刘金山,精神上承受不了。
刘昆仑把轮椅打开,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开锁进家,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电视机也打开,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屏幕上热闹非常,家里冷冷清清,只有父亲的遗像挂在墙上,冷峻的目光注视着刘昆仑的一举一动。
儿子也在注视着父亲,他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在遗像下面的香炉前,父子二人对视着抽完一支烟,儿子说道:“爸爸,我要动手了,您保佑我别失手。”
隔壁老崔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崔亮判了五年徒刑对老崔家来说是一件大喜事,打死一个人才蹲五年,这买卖太划算了,而且崔老三还运作了司法局和法院的关系,对侄子网开一面,虽然已经判决生效,按理说应该把犯人移交监狱了,但县里司法局出了个文,说鉴于犯人未满十八岁,放在县看守所执行,这里面的文章就大发了,还五年,能蹲满三年都算老崔家没本事。
此刻,杀人凶手崔亮正坐在家里的饭桌前,他被特批回家过年,这是看守所领导特批的,所长是崔亮的三姨夫的拜把子兄弟,自己人,知道犯人绝对不会逃跑,回家吃顿饭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有些死缓犯人也会得到特批回家见病危的父母最后一面哩,人之常情嘛,可以理解。
崔家老爷子崔金柱在的时候,每逢节日,老二老三都会全家过来团聚,现在老爷子走了,崔海龙成了一家之主,这个份量就没那么重了,只有老二一家人过来吃饭,在县里的老三崔海东就没过来,老四没成家,一直以来都在家里住,再加上崔明崔亮俩儿子,依然是人丁兴旺,团团圆圆。
崔家规矩大,吃饭的时候妇女小孩不上桌,所以媳妇们都在厨房里一边忙乎一边吃饭,桌上只有男人们,崔海龙让大儿子把五粮醇打开,给每个人都倒上,举起杯子说道:“今年咱家摊上事了,不容易,好在都熬过去了,要感谢的人太多,明天初一,小二就别露面了,影响不好,我带着小明到乡里、县里都走动走动,该送的送,该请的请,尤其是法院的王庭长和看守所的李所,都得重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先走一个。”
大家举杯,滋溜一口,崔海龙咂咂嘴,感慨万千:“刘金山这家伙和咱家斗了一辈子,结果还是没斗过咱,我日他祖宗的,仗着他家小儿子混的不孬,就想骑咱家头上拉屎,老天有眼,他家那个儿子咋样了?”
老二副乡长崔海虎抽了一口烟,捧哏道:“瘫了,高位截瘫,啥事儿也干不了,还打人呢,日-逼都日不成。”
一家人哈哈大笑,老四崔海强说:“那天宣判,那小子还敢给我瞪眼,当场我就想揍他的,要不是法警拉着,他把他两个胳膊都折了。”
崔明说:“四叔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就算那小子不残,也不是咱四叔的对手。”
崔海强比较年轻,还没结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平时的业务就是开个面包车到处拿毒针射狗,或者直接偷牛偷羊,专偷那种留守老人,被偷了都不敢报警的,过年的时候就设赌场专门坑那些在外打工回家过年的打工仔们,一个春节下来,能赚几十万哩。
老四脾气比较暴躁,还有一帮二流子朋友,算是乡里混的好的流氓,再加上副乡长二哥和县里当官的老三,崔家在当地确实是说一不二,这么多年了,也就刘金山敢炸翅,结果是被老崔家活活打死,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判了五年不跟没事一样,这个事儿之后,老崔家的威望如日中天,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崔亮实际上已经二十岁,但农村户籍制度混乱不堪,想几岁就几岁,差个两岁谁也不会较真,他从小学习不好,人又蠢愣,用来当顶缸的弃子最合适,当然老爹不会这样明说,只夸小儿子为家里做了重大牺牲,等出来叔叔们和哥哥会把生活给他安排的妥妥的,县城一百平米的房子外加一辆大众轿车,二十万块彩礼,想娶谁家的姑娘都是妥妥的。
傻乎乎的崔亮觉得在监狱里蹲五年没啥丢人的,反而是一种傲人的资历,反正又是在县里看守所服刑,隔三差五就能出来,所以没多想就答应了,此时他骄傲无比,俨然是家里的顶梁柱。
爷们几个又干了一杯,继续骂刘金山和刘昆仑,崔海虎不经意间往东边瞄了一眼,赫然发现老刘家居然亮灯了。
“我日,他家来人了。”崔海虎走到窗前细看端详,老刘家三层楼每一个房间的灯都亮着,但是家门口没停车,也看不到有人影活动。
崔海强也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天,依然没看见人影,他狐疑道:“不会是闹鬼吧?”
“闹什么鬼,封建迷信!”崔海龙呵斥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打鼓,刘金山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最清楚,实际上并不是刘金山仗着得了癌症碰瓷,而是刘昆仑残疾以后,老崔家早就预谋着一次行动,当然没打算杀人,只是想把刘金山揍一顿狠的,没想到刘金山骨头挺硬,非但不认怂求饶,还敢还手。
刘金山是被老崔家的人活活打死的,具体是谁打死的不好说,因为包括老大媳妇在内每一个人都动手了,现场那么乱,打起来谁还记得打了那个部位,打了多少下,这个责任很难分清楚。
“鬼也怕恶人。”崔海龙想。
忽然老崔家的院门被人敲响,咚咚咚,三下敲门声很清晰,隔着两道门都听得清楚。
“可能是串门的亲戚,小明你去开门。”崔海龙说。
崔明出了门来到院子里,喊了一嗓子谁啊?
“我!”门外有人应道,听不出是谁。
乡下人都这德行,但鉴于老刘家灯亮了,崔明有些紧张,没直接开门,先从门缝里瞄了一眼,差点吓得坐在地上,门外是坐在轮椅上的刘昆仑!
崔明很快回过味来,怕个毛啊,他都坐轮椅了还怕什么怕,但他也不敢开门,对方要是掏出个火铳啥的自己不就完了,他慌忙跑回来报告,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让崔海龙很不满意。
“谁啊,把你吓这样?还真能是刘金山来了不成?”
“爹,是刘昆仑来了。”崔明说。
“他来干啥?他还敢来?”崔海龙很惊讶,“几个人,带家伙了么?”
“没看见其他人,就他自己。”崔明说。
崔海龙觉得这事儿蹊跷,但是事情已经临头,他冷静应对,让小儿子先躲起来,让二弟打电话给乡里派出所报警,让老四抄家伙,又让大儿子上楼看个清楚。
崔家男丁们迅速动起来,崔亮躲到卧室里去,崔海虎给相熟的派出所副所长打了个电话,说老刘家的儿子来报仇了,副所长正在家喝酒,大大咧咧道:“刘金山几个儿子?不就一个么,还残疾了,怎么个报仇法?”
崔海虎也觉得尴尬,说他坐着轮椅在门口等着呢,要不你带枪过来一趟?副所长就有些不大高兴,大过年的把人从家里叫出来出警也就罢了,人家一个瘫子到你家门口,这都吓得要报警,说不过去吧。
“你们先看看情况吧,万一打起来你给我发信息。”副所长挂了电话,看着电视上的小品节目哈哈大笑。
崔海强已经拿好了家伙,他屋里从来不缺武器,射毒针的弩,砍刀、斧头、匕首、铁棍,应有尽有。
崔明来到楼上阳台,冲外面放了几个礼花弹,他是拿礼花弹当照明弹用的,乡下没有路灯,真在暗处埋伏了人马很难察觉,可是在礼花弹的照耀下,四野看的清清楚楚,没有车,没有人,光秃秃的只有雪地和门口的瘸子。
消息汇集到崔海龙这里,他心中大定,家里五个壮劳力被一个高位截瘫的人吓成这样,很没有面子。
“老四,你带小明出去看看,把狗链子放开。”崔海龙说。
崔海强拿了把砍刀藏在怀里,崔明拎着一根铁棍,两人先到院子里把看家护院的狼狗链子解开,然后才打开院门,刘昆仑一直等在外面,头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
“你来干啥!”崔海强喝道。
刘昆仑捧出两盒泸州老窖来,诚恳无比道:“四哥,我爹已经没了,但我娘还得继续在村里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两家的过节也该有个了结了。”
崔海强一愣,万没想到刘昆仑如此孬种,不过这个结果很让人开心,他冷哼一声:“说和!那也得我们家点头才行,你给我在外面等着!小明,你看着他。”
老四跑回去报告大哥,崔海龙听了精神一振,笑道:“刘家这小子倒是个懂事的,知道谁是鸡蛋谁是石头,他爷爷是入赘咱崔家门的,论起来也是亲戚,让他进来吧,在咱爹灵位前磕三个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咱以后也不为难他们家孤儿寡母残疾人的,对了,老四你搜搜他身上,可别带着炸-药火铳想暗算咱们。”
崔海强再次出门,仔仔细细搜查了刘昆仑的身上和轮椅上,除了钱包和手机之外没别的,绝对的手无寸铁。
“行,你进来吧。”崔老四说。
刘昆仑驱动轮椅进了崔家大院,看看四周,心说爸爸啊这就是被害的地方,儿子来给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