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灰白色的金杯面包车,后排座椅被拆掉,在两侧安装了折叠座椅,刘昆仑蒙着头套,手和脚在背后捆在一起,这叫捆猪法,无比结实,任你再强的硬汉也再无挣扎之力,他能听到楚桐的粗重呼吸声,就在自己身侧,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后悔涌上心头,江湖这条不归路自己是走到尽头了,死并不可怕,他的痛苦在于连累了楚桐。
楚桐同样处在绝望和恐惧中,她没有戴黑头套,能看到戴着黑套的刘昆仑和自己并肩躺在车厢地板上,被人捆成四脚朝天,如同待宰的猪猡,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坚决反对自己和刘昆仑在一起,所谓的“黑道大哥”只是表面光彩夺目而已,做老大的女人背地里付出的血泪辛酸不足外人道也。
所有的爱情,在生死面前变得一钱不值,如果能重来,楚桐宁愿不认识刘昆仑,宁愿永远不到近江来,宁愿做母亲的乖宝宝,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但世上没有如果,她只能接受即将到来的惨祸。
雨哗哗的下,时间浓稠的好像化不开的痰,车里的人开始焦躁,有人在抽烟,有人在骂娘,他们说话口音南腔北调,楚桐的大学同学同样来自*,所以基本能判断出口音所属地域,她刻意记在心里,以备之后当做破案的线索。
有个人最狠,操着一口湖南口音的普通话,说要不就在先做了撒,我把这小子脚筋挑了,然后让他看着我们把他马子上了,不就搞完了吗。
另一人东北口音的人说:“把车弄埋汰了咋整。”
一个广东口音说:“车里铺上塑料布不就好了。”
湖南口音说:“费那劲,车扔江里不就得了,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东北口音说:“哦,我寻思这车还要呢。”
前座一个人说话了,“人不能和车一起扔,坑挖好了么?”
东北口音说:“铁锹准备好了,待会让他自己挖。”
楚桐听的毛骨悚然,她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不留活口的,自己和刘昆仑都将成为郊外的孤魂野鬼,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破案,还留线索呢,留给阎王爷啊。
此时刘昆仑反而想开了,横竖都是一死,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坐在前座的人是张彦斌,也是这帮人的老大,他此时也焦躁不安,近江到处修路,加上下雨,原本就难走的道路堵成了一锅粥,本来的计划是开到城外再做事的,但是看起来几个手下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行吧,在车里做,别整太大动静。”张彦斌说道。
刘昆仑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左脚脖子,一把冰冷的利刃压在脚后跟上面那跟粗大的筋腱上,这就是江湖上所说的挑脚筋了,被挑断脚筋的人即便接上也不能行动如常,等于半个废人,而且被人废掉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从此就会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忽然东北口音响起:“你把他脚筋挑了,回头谁挖坑啊?你挖还是我挖啊?”
湖南口音说:“对啊,没人挖坑了,算他走运,先办别的。”
刘昆仑头上的黑头套被摘掉了,一只手扭转他的头,看向几厘米外的楚桐。
楚桐满眼泪花,嘴里同样堵着破布,什么也说不出,两人只有眼神的交流,楚桐看到刘昆仑眼中的坚毅不屈,但只有一秒钟,她就被翻了个个。
湖南口音和东北口音争论谁先上,两人猜拳解决,湖南人胜出,要来脱楚桐的裤子,楚桐今天穿的是一条坚硬的牛仔裤,脚踝处绑着绳子,想操作还得先解开绳子,可是当湖南人一解开绳索,就挨了楚桐狠狠一记膝击,泼辣的武汉妹子垂死挣扎,换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殴打。
“傻啊你,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东北人看不下去了,两人正在争论,忽然面包车急刹车停下,同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咋回事啊?”东北人问道。
“碰瓷儿的,你们别动。”张彦斌命令道。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司机没熄火,拉手刹下车交涉,都是行走江湖的人,搭眼一看就知道是瘾君子碰瓷,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他们是做大事的人,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一张百元钞票丢过去拉倒。
但是今天这个碰瓷的有些奇葩了,一百元居然打发不掉,司机吓唬他说要报警,碰瓷的居然说好啊你报警啊,我等着。
本来这条路上行车速度就慢吞吞的和电动车差不多,面包车发生碰擦事故,一条车道被堵死,后续车辆只能小心翼翼的绕过去,尤老鼠披着雨衣拦在路中央,雨水将他稀疏的头发打湿,更添猥琐,但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张彦斌有些不安了,身为毒枭,他的神经非常敏感,今天这个事儿到了后半段不大顺,似乎预示着什么,他吩咐道:“小伟,你去解决一下。”
东北人把车门拉开一条缝,迅速跳下来,又把车门关上,他面相比较凶悍,大金链子板寸头,很有威慑力。
湖南人继续忙他的,正低头解楚桐裤扣,忽然觉得喉头一凉,用手一摸,鲜血喷涌而出,按都按不住,茫然回头,只见刘昆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自由,手上捏着一把飞鹰牌单面刀片,手腕上还耷拉着解开一边的手铐。
副驾驶位子上的张彦斌惊愕回头,他的反应极快,迅速拔枪,刘昆仑的反应也不慢,一把抄出别在湖南人裤腰带上的手枪,毒枭的枪都是随时上膛的,一扣就响,没有上膛和开保险的多余动作,在这种狭小空间内也避无可避,这就是一场面对面互相枪毙的战斗。
刘昆仑并没有站着挨枪子,他扑倒在楚桐身上的同时朝副驾驶位置开枪,连打了四枪,对方回击了至少三枪,车厢里枪声巨响,耳朵里一片轰鸣,硝烟味弥漫开来,外面也响起了枪声,脚步声接近,刘昆仑向着车门开了两枪。
无数汽车的报警器被枪声惊动,警笛声大作,刘昆仑面朝下,正对着楚桐的脸。
“你拿着枪,走。”刘昆仑用慢慢的捡起刀片,割开楚桐手上的绳索。
楚桐爬起来的时候,刘昆仑扑倒在地,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后背上一片血迹,楚桐临危不乱,从刘昆仑手里拿过还在冒着青烟的手枪,查看前座,副驾驶位置上有些血迹,椅子靠背被打出四个孔,填充物都打出来了。
透过面包车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车前躺着一个人,穿着灰色的雨衣,佝偻着身子,就像一条年迈的死狗,他的电动车倒在一边。
拉开车门,东北人被穿过车门的子弹击中心脏,仰面朝天,眼睛睁着,望着下雨的天空。
车里,湖南人已经死了,颈动脉被割开的他,鲜血激射到车里的每一个地方,汇流成河,又流淌出车外,被雨水冲成淡红色。
天黑了。
……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交巡警,现场有两名死者,两名重伤员,现在的时间是下班高峰期,所有道路堵得一塌糊涂,连硬路肩上都是车,救护车根本过不来,交巡警大队长石国平下令摩托开道,用警车把伤员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
楚桐是伤势最轻的,只是被殴打的软组织挫伤,鼻青脸肿而已,她的病房是单间,门口有警察值守,一个叫张湘渝的刑警来给她做笔录。
“刘昆仑呢?”楚桐第一句话这样问。
“还在抢救。”张湘渝说,“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楚桐隐去了自己去做流产的事儿,把后续的事情娓娓道来,张湘渝听得入神,都忘记了做笔录。
“就这样,你好好养病,不要乱走,我明天再来。”张湘渝合上记录本,楚桐问他索要自己的手机,张警官说那也是证物,暂时不能给你。
楚桐在焦灼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十点,张湘渝才过来,看他的黑眼圈和疲惫的神态就知道一夜没睡。
“刘昆仑怎么样了?”楚桐已经等的迫不及待。
“脱离生命危险了。”张湘渝说,语气有些吞吞吐吐,“但是……”
“但是什么?”楚桐觉得心悬了起来。
“子弹打中了他的脊椎,医生说……可能会高位截瘫。”张湘渝说“还好你们没结婚,不然……”
“你混蛋!”楚桐忽然抓起枕头砸过去,“他不会瘫痪的!就算他瘫痪了,我也照顾他一辈子,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生他的孩子,为他养育后代!”
刑警见惯了这些,张湘渝理解楚桐的激动,他自嘲的笑笑:“你们年轻人的爱情,我们真不懂,不过你要是觉得刘昆仑救了你就错了。”
“救我的人难道会是你么?”楚桐冷嘲热讽。
“救你的人是尤老鼠。”张湘渝顿了顿,似乎在抉择什么。
“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但这样对你不公平,尤老鼠,其实是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