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仑没数到二,老魏就撒丫子跑了,他家盖的如同堡垒,他是顺着梯子溜下去的,这边人一走,那边拆迁队就进场了,三台挖掘机转眼就把房子推了,*和国旗横幅都没派上用场。
“再来一回,我一刀就先把那小瘪犊子剁了,吓唬我,我是吓大的么,谁还没杀过人咋地,我是不和他一般见识,我已经起诉了,杀我两头藏獒,赔我五百万,少一毛钱都不行!”老魏在喝了酒之后经常对人这么说,他也确实起诉了,但是法院并不支持他的诉求,老魏自己身上还背着好几个没执行的官司呢。
刘昆仑帮陆刚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帮大市场省了起码三百万,这是大市场的底线,花钱消灾,用三百万解决老魏这个钉子户,是陆刚主动请缨,一分钱没花搞定, 此役再次奠定陆副总在大市场的地位,也让刘昆仑彻底还清了人情。
陆刚特意把刘昆仑请到自己办公室,如今陆副总已经拥有了单独的办公室,有崭新的大班台和老板椅,还有满墙的企业管理类书籍,他从保险柜里取出十沓钞票,码放在桌上。
“这是奖金,你该得的。”陆刚把钱推了过去,动作就像是赌桌上的豪客。
刘昆仑又把钱推回去,面不改色:“不需要。”
“钱是英雄胆,你身上没钱,很多事没法做。”陆刚说。
“那好,我收下。”刘昆仑收了钱,取出两沓递过去:“先前借过陆总两万。”
陆刚也没客气,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
“那我先走了。”刘昆仑拿了份报纸将八万元钞票裹起来,陆刚又给他找了个黑色垃圾袋,提了扬长而去。
许庆良从旁边办公室溜达出来,摇头道:“其实没必要的。”
“老许,你不懂。”陆刚笑眯眯的说。
……
刘昆仑揣着八万块钱回到东门岗亭,他现在组织关系仍然在保卫科,人借调清欠办,但是基本不上班,东门岗亭依然是他的大本营。
“买的啥啊?我瞄一眼。”马后炮端着大茶杯过来,打开垃圾袋探头看了看,顿时惊呆:“刘儿,抢银行了?”
“奖金,我在想怎么花。”刘昆仑若有所思,他去年刚进城的时候幻想过一个月赚十万,现在终于实现了,而且是通过合法的手段,但是他却没有了欣喜,只是单纯的思考该怎么处理这笔钱。
“傻了吧,买房啊,年纪轻轻的不买房还能干啥,我给你说啊,这房子将来肯定涨钱,你看啊,河西的房子虽然偏远,但是架不住便宜啊,你买一个两居室的八十平方的,也就是二十万,你手上这些足够首付了,办个贷款,咱们单位有住房公积金的,哦,不对,你是合同工没有公积金,没事,办商业贷款,让单位给你出个工资证明。”
马后炮滔滔不绝的说着,刘昆仑根本没往心里去,对他来说,买房还不如买车,有个车干什么都方便,但是买车不如创业,臧海不是说要开个烧烤摊么,可以给他投资,可是转念又一想,烧烤摊的家伙事用不到八万块,烤炉桌子板凳盘子碗买二手的就行,两万块顶天了,嗯,给罗小梅一些,小巧的遗体至今停在太平间,罗家人的伤痛还没平息,这个仇一定要报,对,留一些钱做经费,剩下的交给四姐,交给妈妈。
刘昆仑知道自己不是刘金山的儿子,但他依然是妈妈的亲骨肉,妈妈一辈子受苦,至今还生活在大垃圾场,每日闻臭气,和垃圾为伍,以前自己没能力,现在有钱了,就必须安排。
“要不你借给我,我按银行贷款利息给你……”马后炮还在唠叨,刘昆仑忽然拎着钱起身,出门就走,马后炮跟在后面咋呼:“再商量啊,你还想九出十三归咋地?”
刘昆仑没理他,直奔烧烤城而去,正是傍晚快开业的时间,在地地道道门口遇到了楚桐和王月侠,她俩是代表同学来给罗小梅送慰问款的。
罗小巧生前是默默无闻的小透明,死后名满江师大,今后也将成为江师大的传说之一,案子没破,尸体没火化,学校官方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班里和同寝室的同学凑了一些钱,委托这两位送过来,连同罗小巧的遗物一起交给罗小梅。
地地道道的气氛有些哀伤,这会儿还没上客人,薛老板倒了茶陪客人坐着,罗小梅看到妹妹的遗物又哭了一场,孩子不懂事,还问小姨怎么没来,那些慰问金罗小梅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刘昆仑也拿出一万块来,这次罗小梅坚辞不受。
同学们捐献的钱不过一千多而已,刘昆仑出手就是一个整数,罗小梅哪里敢收,拼命往回推,薛老板也说这钱不能要,这是你拼命得来的钱啊。
“刘昆仑你干什么了?”楚桐早就发觉刘昆仑不对劲了,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锐利少年似乎变成了一把蒙尘的宝剑,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圈黑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头发胡子老长。
“我哥单枪匹马搞定一个老地痞,杀了两头藏獒,血溅了一身,跟血池里捞出来一样。”臧海的吹嘘倒也不算添油加醋,两个女生倒也已经免疫,别说杀藏獒,就是杀人她们都不觉得稀奇。
“那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啊。”王月侠说。
“哦,我以为你说挣钱的事儿了,我哥累成这样是因为……”臧海巴拉巴拉将刘昆仑的所做作为叙述一遍,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都被这个男人的毅力震惊到了。
刘昆仑为了给小巧复仇,几乎复原了祭坛那间房子,这得多大的工作量,多大的心力啊,难怪他憔悴成这样。
罗小梅还是将钱推了回来,正色道:“兄弟,姐不要钱,姐能养活自己,姐就求你一件事,抓住凶手,给小巧报仇雪恨!”
刘昆仑用力的点点头。
然后罗小梅把那台ibm笔记本交给了刘昆仑,说你和小巧的事姐都知道,这是你给她买的礼物,现在小巧不在了,我们家里也都不会用这个,就留给你当个念想吧。
刘昆仑摩挲着罗小巧用过的键盘,没有拒绝。
当晚两个女生没留下吃饭,也没让刘昆仑送,坐公交车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楚桐望着窗外呆呆的一言不发,王月侠倒是拿着肉夹馍吃的开心。
“楚桐,想什么呢?”王月侠拿胳膊肘碰了碰她。
“我突然有些心疼。”楚桐说。
“小巧是挺可怜的,她姐姐也挺可怜,不过咱们无能为力。”王月侠嘟囔着,打开第二个肉夹馍。
楚桐笑了笑,没有解释,她心疼的并不是罗小巧,而是那个伤痕累累,一腔侠义的男人。
……
张洪祥的文章不能在报纸上发表,他迂回发在了网上,尤其在近江的大学生群体里流传甚广,很多大学的bbs里转载文章,并且有大批学识渊博的教授和好奇心重的学生加入讨论,深扒内幕。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学生中藏龙卧虎,有人把文章转发到了天涯论坛,全国的网友都加入进来,楚桐及时通知了刘昆仑,让他在网上跟进,于是刘昆仑去电信营业厅申请了adsl宽带,每月租费一百五十元,终于可以不去网吧,在家里上网了。
在铁路二十七宿舍的小房间里,刘昆仑彻夜不眠浏览帖子,将有用的信息复制下来,同时和楚桐保持线上联系,两人用qq讨论案情,每天晚上都要谈到很晚。
经过无数个夜晚,案情似乎有了一丝眉目,楚桐在天涯上截了一幅图,上面是林晓晓的家庭背景资料,这个帖子发出没多久就没删除了,幸亏她有先见之明保存下来。
嫌疑人林晓晓是红三代,他的名字都符合这种标准,是abb模式,他的父母都是极有能量的存在,爷爷更是高不可测的大人物,帖子里还扒出林家在北京的住宅,东城区铁栗子胡同七号,以前是清朝某位辅国将军的宅子,解放后分给林爷爷作为官邸,林晓晓极有可能就躲藏在这里,也只有躲在这里才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刘昆仑决定进京,在去北京之前,他要把钱给家里送去,因为他知道,也许这次不回家,就没有下次了。
已经是隆冬季节,刘昆仑没开摩托,和四姐一起乘坐长途汽车回了大垃圾场,这儿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垃圾的臭味,空地上屹立着那座祭坛,没人敢动。
家里还是老样子,破砖烂瓦牛毛毡搭建的房子漏风漏雨,刘金山穿着一件褪色的老式军装,骂骂咧咧不断,通红的酒糟鼻子和满嘴的黄板牙引起了刘昆仑童年的恐惧,父亲总是在喝了酒之后打人,打妈妈和姐姐们,更打自己,用皮鞋踹,用皮带抽,可是当自己发高烧生病的时候,他也会抱着自己走了十里路去看医生,在自己拿着树枝在沙地上写名字的时候,他也会呲着牙摸自己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果硬糖来做奖励。
刘金山照例骂了一通儿女不孝,当四姐拿出两瓶纸盒子包装的好酒时,他终于停了骂,说小四还算有点良心渣。
刘昆仑默默拿出七万块钱,一沓一沓的堆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峰。
“小五,你抢银行了还是咋地?”刘金山有些激动,他得反应居然和马后炮一样,不相信儿子能赚这么多钱。
“正经来的,孝敬您和我妈。”刘昆仑说。
刘金山很开心,拿过钱来拆了皮筋一张张蘸着唾沫数,这副嘴脸让刘昆仑有些嫌弃,又有些不忍,父亲劳苦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母亲端了一盘菜上来,见到巨款也震惊了,问刘金山打算怎么用。
“要不给儿子留着娶媳妇吧。”母亲建议道。
“媳妇得娶,房子也得盖,咱们在外这么多年,我寻思也该回去了,我爹,我爷爷的坟还在家里呢,我死了也得埋在老家。”刘金山用文盲朴素的语言解释了什么叫叶落归根。
老刘家是北河县崔寨村人,崔寨距离这里并不远,为什么父亲一直不回家,刘昆仑没问过也不关心,他只想尽最后一次孝,然后只身入京,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