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拨开草丛,勉强前行,来到山根处,终于心中一喜,前方竟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屋内有火光传来。
有火光就有人家,有人家或许就会有路径。
陈玄奘奋力前行,来到小庙前已是灰头土脸,他整理一下袈裟,正了正毗卢帽,举步走进小庙,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佝偻着背,正在灶间烧火,陈玄奘本来已经忘记了饥饿,此时却突然腹中大鸣。
老头听到了声响,转过头来看到了陈玄奘,便笑了,问道“你那和尚从哪儿来的呀?”
陈选张双手合十,道“贫僧乃是从长安而来,不期路经此地,前来拜望。不知道此庙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老头笑了,说道“菩萨?没有菩萨。”说着,从锅里打出一勺热腾腾的液体,倒进石碗里。
陈玄奘说道“贫僧远道而来,已经多日不得一饱,施主可否舍一碗稀粥?”
老头笑了,说道“这粥你喝不得。”
陈玄奘被拒绝了,脸上无光,心中黯然。
却听老头继续说道“你瞧瞧这粥,你敢喝吗?”
老头端着粥走到陈玄奘面前,他顿时感到热浪袭来,脸上有烧灼之感,他几乎窒息了,问道“这……这是什么粥?”
老头嘿嘿笑道“这是烧化了的铜汁。”
陈玄奘大惊失色,问道“这……这是给谁吃的?”
老头说道“此处关押了一个天庭的要犯,这是他每天的吃食。”
“天庭?”陈玄奘说道,“为何如此荼毒生灵?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害一个生灵?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你们既然已经关押了他,他无法继续作恶了,何必还要这般折磨他?”
老头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心肠好的。”
老头说完,不再理他,端着一碗铜汁走了出去,陈玄奘不能袖手旁观,愤愤然跟了出去。来到三根处,却听一个声音叫道“土地土地,今天怎么多了一个人来啊?”
陈玄奘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老头竟是土地公公,他忍不住盯着老头仔细看看,却也看不出这个基层神仙有什么奇异之处。再循声望去,但见山根处有一个头露了出来,头上脸上都长满了毛,还覆盖着一些青苔,耳朵中生出了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
土地公说道“他是一个路过的和尚,前来化斋,想喝这铜汁咧。”
那头只是哈哈大笑。
土地公将铜汁要灌到他嘴里,陈玄奘说道“住手!你既然是一方土地,当爱护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生灵,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丧心病狂?”
那头笑道“这白面师傅倒是个善心的。不妨事,不妨事,俺老孙只当强身健体了。”
陈玄奘心中惊疑,只能眼睁睁看着土地公将一碗沸腾的铜汁灌进那人嘴里,那人竟然并不喊疼,一碗铜汁喝得涓滴不剩,喝完之后,竟然还打个饱嗝。
陈玄奘问道“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神通,却不知为何被关押在此?”
那头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陈玄奘惊问道。
孙悟空喜道“怎么样,听说过吧?”
陈玄奘摇摇头,说道“没有。”
孙悟空很失望,说道“那孙悟空你总该知道吧?”
“孙悟空?”
“是啊,是啊,孙悟空。”
“名字倒也能入耳,只是贫僧未曾听说。”
孙悟空有点气恼了,说道“美猴王呢?美猴王,你总该听说过吧?”
“美……美猴王?”
“谅你也肯定知道俺美猴王的大名。”
陈玄奘却笑了,而且笑得直打跌。
孙悟空等他笑完,问道“你认识俺老孙,也没必要这么高兴。”
陈玄奘勉强正色道“罪过罪过,贫僧没有控制住。可是,美……美……猴王……”他又狂笑不止,最后终于停止了笑声,说道“你尖嘴缩腮,金睛火眼,长相如此丑陋,竟然也自称美猴王?”
孙悟空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恨不得朝这光头和尚的脑门上来一棒子,可惜不得自由,只有个脑袋能动,便说道“土地公,送客,老孙要休息了。”
陈玄奘抱歉道“对不起,贫僧失礼了,贫僧实在不是故意要伤害你自尊心的,贫僧只是修为太浅,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孙悟空痛苦地大叫,说道“这个和尚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罗哩罗嗦?”
陈玄奘说道“贫僧这就走,这就走。”又问道“请问土地,贫僧要往西天去,却被这座大山阻隔,不知山上可有道路?”
土地说道“此山唤做两界山,东半边属大唐所管,西半边乃是鞑靼的地界,自古山上便无道路。”
陈玄奘心中烦恼,却听那孙悟空问道“老师傅,你说要往哪里去?”
“西天。”
“去干什么?”
“拜见我佛如来,求取真经。”
“原来你就是取经人!”孙悟空惊喜道,“苍天啊,大地啊,菩萨啊,取经人终于来啦!”
陈玄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土地公说道“我也不知。”
孙悟空说道“你当然不知道!观音菩萨难道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吗?”
土地公被抢白得不知如何回答,孙悟空继续说道“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来劝我再莫行凶,皈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自那之后,我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陈玄奘想到太白金星临别时说前途自有神徒助你,难道说的就是这个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他心中欢喜,却也愁云上脸,说道“你虽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
孙悟空说道“不用斧凿,你只要肯救我,我自然就能出来了。”
土地公着急了,说道“你这和尚,休要造次,他乃是玉皇大帝的钦犯,你怎可胡来?”
孙悟空说道“好你个土地公,是不是讨打?当年如来佛祖压我到这五行山下时就曾说过,等我灾愆满日,自然有人救我。你还想怎样?”
土地公说道“我奉玉帝圣旨在此看押,怎敢轻易放你走?”
孙悟空说道“嘿嘿!好你个土地老儿!你只是负责我的伙食,看押我的乃是五方揭谛!我且问你,你以为我会永远被关押在这里吗?如果不想等我出来的时候将你挫骨扬灰,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土地公被一顿呵斥,心中着实害怕,而且孙悟空的话貌似很有道理,自己并不是看押孙悟空的,又何必为自己树敌呢?于是赔上了笑脸,说道“大圣息怒,都怪小老儿一时愚钝。”
看到此情景,陈玄奘越发欢喜,要知道土地公公也是一方神祗,这个孙悟空竟然能把神祗呼来喝去,看来本领着实了得。
孙悟空说道“俺老孙念在你是初犯,而且这五百年来也不曾怠慢了我,就且放你一马。”
陈玄奘说道“不知道我如何才能放你出来?”
孙悟空说道“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上出去将帖儿揭起,我就出来了。”
土地公说道“山上有五方揭谛看守,我担心他们为难长老。”
孙悟空便喊道“五方揭谛,五方揭谛……”
可是,没人理他。
孙悟空只好说道“师父,五方揭谛已经回家了,他们都不在,你只管上去吧。”
陈玄奘仰头看了看山顶,却是悬崖峭壁十分险峻,但此山不过,无法求取真经。即使不为救猴子,他总得爬过此山。于是,他攀藤附葛,向山顶爬去,时不时脚下一滑,碎石直落。孙悟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喊道“师父,小心啊!”又对土地公横眉冷对,说道“若是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土地公很冤屈,说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我才要找你算账。”
土地公急了,说道“我去,我去。”于是,便腾空而起,但是他毕竟法力有限,无法将陈玄奘直接托到山巅,只能飞到他脚下,尽力托住他的身躯,助他一臂之力。
有了土地公的帮扶,陈玄奘终于平安地爬到了山巅,果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却是“、嘛、呢、叭、谜、”六个金字。
陈玄奘径自上前,要去揭那封皮,突然之间,五位神人一齐现身,对他怒目而视,慌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土地公忙说道“唐长老,他们就是五方揭谛。”
听说是五方揭谛,陈玄奘却稳住了心神,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五方揭谛,贫僧失礼了。”
金头揭谛喝道“你这和尚,从哪里来?竟敢擅揭我佛金字?”
陈玄奘说道“贫僧乃是大唐的和尚,自幼修持,也常参拜五方揭谛,今天有幸见到真身,真是三生有幸。”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陈玄奘对五方揭谛的崇敬之情乃是发乎于心,五方揭谛焉能不喜?于是态度便和缓了很多,金头揭谛说道“此乃大唐与鞑靼的界山,不知道你一个和尚来此作甚?”
陈玄奘说道“我奉观音菩萨之命,前往西天大雷音寺拜见我佛求取真经。”
此言一出,五方揭谛本来还浮于空中,此时齐齐落下云头,个个双手合十,朝陈玄奘礼拜道“我等在此等候圣僧多时了。”
“圣……圣……僧?”被人如此称呼,陈玄奘还真不太习惯,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多次轮回,血肉供奉佛子,帮助他们度过灾劫,这五方揭谛也是受益之人,所以一旦得知他竟是金蝉子转世,便个个恭敬有加。
金头揭谛继续说道“此六字真言乃是如来佛祖亲自封贴,如果圣僧与那猴子果有徒弟之分,当可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证灵山;若如果没有徒弟之分,我们也没有办法。”
陈玄奘说道“多谢五方揭谛。”说罢,伸手便揭那封皮,指尖刚刚触及,那封皮竟自动脱落,刮起一阵香风,封皮落在金头揭谛手中。
五方揭谛个个欢喜,金头揭谛说道“看来这猴子灾愆已满,圣僧有这顽猴相助,西行路上当可逢凶化吉。”
说罢,踏起祥云,将陈玄奘轻轻地送到地上,然后说道“孙悟空,你灾愆已满,我等回见如来去也,你可用心保护圣僧,不可怠慢。”
“好说,好说!”孙悟空说道。
五方揭谛驾起祥云而去,陈玄奘沮丧地说道“封皮揭去了,可是为何你还不得脱?”
孙悟空说道“师父,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你。”
陈玄奘牵着马,土地公陪着他走了五七里远近,又听得孙悟空高叫道“再走!再走!”
陈玄奘又行了许远,只闻得一声响亮,真个是地裂山崩。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乍得自由,舒展筋骨,蹦蹦跳跳,纵跃不止,跳到陈玄奘身边,扑通跪倒在地,拜了四拜,说道“师父,我出来了!”
陈玄奘看他面相丑陋,有点心惊,勉强将他扶起,说道“徒弟快起来。”
孙悟空蹦了起来,又看了看土地公,说道“你这老儿,刚才还想阻挠师父救俺。是不是讨打?”
“大圣,大圣,息怒啊。”
陈玄奘说道“徒弟啊,我能救你出来,实在亏了土地相助啊。”
孙悟空说道“既然师父求情,俺老孙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你快快弄点素食来给我师父果腹。”
土地公急领师徒二人前往土地庙,可是两界山被孙悟空拱翻了,土地庙也被压在乱石之下,哪里还能找到食物?土地公公愁眉苦脸,孙悟空说道“你在此守着俺师父,我去化点斋来,若是俺师父少了一根毫毛,俺老孙唯你是问。”
土地公公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孙悟空一个筋斗云便不见了踪影。陈玄奘说道“他也会飞?”
土地公说道“唐长老,你有所不知啊,这是他的筋斗云,据说一个筋斗就能翻出十万八千里。”
陈玄奘感叹道“长安到雷音寺,据说也是十万八千里,不知菩萨为什么不叫他去取经,非要找我这肉骨凡胎呢。”
土地公笑了,说道“因为菩萨太了解这猴子了。”
“哦?此话怎讲?”
“这孙悟空野性难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都奈何不得他。如果让他取经,快是快了,但是经能不能送回大唐就难说了,指不定去哪儿顽皮去了。”
陈玄奘笑了,说道“猴性难驯啊。”
土地公不无忧色地说道“此番他陪你西天取经,自然能护得你周全,但也怕……你若稍不顺了他的性子,他就翻脸不认人啊。”
陈玄奘本就觉得孙悟空面向丑陋有点靠不住,此番听了土地公的话,更是惹起了心中烦恼,但是无计可施,只能长吁短叹,说道“只希望他能一心向佛,不要辜负了菩萨的殷殷期望。”
说话间,孙悟空一个筋斗回来了,怀里掏出六个尚未熟透的桃子,说道“师父,我去西牛贺洲摘了几个桃子,你先将就着吃了吧。”
陈玄奘吃了桃,这才辞别了土地公,在孙悟空的护送下,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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