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悠闲地在屋子里喝着茶看着窗外细雨的男人猛地站起。
他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响。
前一刻还一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快感转瞬间就被人扇走,男人的脸色颇为难看。
不仅功败垂成, 而且被他收买了潜伏在人群中的那些人突然有不少失踪了, 想来凶多吉少。
男人阴沉着一张脸。
明明一切都已经唾手可得, 就差临门一脚, 这座城市就彻底完了,没想到事到临头却被那位突然现身的王子搅和得稀烂。
明明身份尊贵, 偏生要留在这座危险的城市里。
那位王子是脑子有病吧。
他不快地想着。
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解决这座城市。
男人在心底发狠道。
不管男人心情糟透到如何的地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聚集在广场上的众人已经陆续离开, 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不少人在离开之前,还转头向刚才被他们撕扯和痛骂了的士兵躬身道歉。
他们想起刚才王子说的, 这些不愿意跟执政官逃离的军人留下来与托泽斯城共存亡的事情,还有刚才自己那癫狂的行为,他们的脸色透出几分羞愧,说话都有些呐呐的。
那些守在执政府门口的士兵们本来一个个被骂得脸色铁青, 也被众人撕扯得极为狼狈, 现在,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他们对向他们道歉的市民点头致意, 然后继续冒着细雨站在大门口, 守护着执政府。
黑夜之中, 士兵们的腰板挺得笔直。
只要一想起王子殿下刚才说的话,他们就觉得身体里有了无穷的劲儿, 并且从心底里感到骄傲。
…………
城外的海岸边, 一直注意着城内情况的海盗头目巴沙看到了漆黑的夜空中那一点微弱的传讯。
他原本懒洋洋的神色瞬间就变得阴沉了下来, 细小的眼缝里透出一分狠戾之色,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哼声。
没用的东西。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站起身来,不耐烦地将围着自己闹腾的下属踹走。
“行了,都给老子回去老老实实地趴着。”
他说,语气很是不爽。
“明天一早,继续攻城。”
说完,他就甩手走人了。
还等着老大发话趁夜偷袭的海盗们左看看右瞅瞅,一哄而散,各自回去趴下了。
…………
黑夜中的托泽斯城终于恢复了平静,伽尔兰并没有返回执政府旁边那座高塔的客居房间中,而是随意在执政府找了个靠近政务大厅的房间,住了下来。
这样的话,塞斯那些将领向他汇报事务,会方便一些。
他刚到房间里没多久,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随后,金发的骑士迈步进来。
伽尔兰看着他的守护骑士,莫名有点心虚。
他问:“你生气了吗?凯霍斯。”
凯霍斯抬眼,和伽尔兰的目光对视。
刚才在广场之上面对着成千上万群情激奋的城民依然能从容自若的少年,此刻却像是一个闯了祸的小孩子一样,微歪着头看他。
只是看到少年看过来的眼神,凯霍斯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手,揉了一把那柔软的金发。
“殿下,我说过的,我是您的骑士。”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王子。
“所以,请您无需有任何顾忌,继续贯彻您的意志。”
“而我,会永远跟随在您的身边。”
即使是死亡。
将最后一句话咽回喉咙里,凯霍斯对他的王子微微一笑,然后,开始说了那十几个被抓到的人的事情。
因为时间紧迫,他只是匆匆审讯了一下。
“已经明确得知他们的确是受人指使,但是具体是谁,他们也说不清楚,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接受了对方的财物而替对方做事。”
“我派人去他们说的那个地方找过,那里已经空了,大概转移了。”
“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的成员并不算多,现在一半多都落在我们手中。而且他们对那人也没有太大的忠心,只传传流言还行,真要做什么要命的事情……就不会去做。”
“只要城民冷静下来,不被他们蛊惑,他们就无法兴风作浪。”
凯霍斯汇报完,然后继续说道。
“殿下,关于您对塞斯他们说的,四天后会有援军的事情,到底打算怎么办?这样欺骗他们总是不太好。”
“并不算欺骗。”
“可是,无论如何王城的援军也绝对不可能在四天内赶到啊。”
“凯霍斯,你就没发现我身边少了什么人吗?”
“嗯?”
伽尔兰这么一说,凯霍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对了,塔尔去哪儿了?
他平常总是会围着殿下转悠的,居然一下午不见踪影?
因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再加上那小胖子本来就没多少存在感,他竟是把他给忘了。
塔尔的确胆子很小,但是要说他抛下伽尔兰逃走凯霍斯是不信的。
这么多年来,他很清楚那个小胖子对伽尔兰有多么死心塌地。
那家伙简直就是把伽尔兰当做自己的神灵一般崇拜着,就算是死,肯定也是满脸鼻涕眼泪地死死抱着王子的大腿不放。
“四天后能不能等到援军,就看他了。”
“您是说……?”
“我让几个亲卫保护着他,在下午赶在海盗合围之前突围出城了。”伽尔兰说,“他拿着信物去向艾尔逊国求援了。”
“信物?是那位小王女给您的耳环?”
“是的。”伽尔兰点头,“离得近,能尽快联系上,能够在四天内救援我们,而且拥有强大到能和海盗对抗的海军力量的,也只有她们了。而且不久前,我们多少也算是和她们结了个善缘。”
他说:“只要艾尔逊海军能来救援托泽斯城,我们就能撑到王城的援军赶来。”
凯霍斯想起那个小胖子惯来混不吝围着伽尔兰打转拍马屁的样子,皱了下眉。
“殿下,这么重要的事情……让塔尔作为使者出使一国,太勉强了。何况艾尔逊虽然不被承认,可终究是一个国家,就算有那点恩情,但是让一国派兵救援他国城市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以塔尔的能力,恐怕他根本无法完成您的任务……”
“不。”
伽尔兰打断了凯霍斯的话,他说,“他做得到的。”
王子明亮的金眸看着他的骑士。
“我相信塔尔,就如同信赖着你一般。”
半晌寂静。
然后,独眼骑士低头,向他的王子低头行礼。
“我明白了,殿下。”
他说,
“现在,夜深了,请您好好休息”
从明天开始,托泽斯城将陷入最艰难的困境之中。
…………
一夜过去,托泽斯城中不知多少人彻夜难眠。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祈祷着夜晚永远不要过去,太阳永远不要升起。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祈祷,太阳依然还是缓缓地从海平线上升了起来。
几乎是在清晨时分,激烈的喊杀声就在城墙上响了起来。
高大而又宽敞的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托泽斯的士兵们早已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在各自的队长的指挥下,他们牢牢地镇守着各自负责的城墙。
推开架上来的木梯,让攀爬着木梯的海盗惨叫着从高空中摔下去。
将油泼在正在攀爬的海盗身上,丢下火把,将那些海盗烧成火球。
他们竭力想要守住城墙,可是相对于数倍于他们的海盗,他们的人数实在是不够,尤其是海盗们还有战船的支持。
无数的箭只从战船上倾泻而来,逼得战士们不得不蹲下藏在城墙下。
有些海盗船上还有小型投石机,不断将石头抛掷过来,砸在城墙上,砸出一个个坑洞,若是战士来不及避开,就会被那些石头砸得昏死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就有海盗登上了城墙,凶狠地挥刀砍来。
战士们开始在城墙上和那些爬上墙来的海盗们奋力厮杀了起来,然而,这样一来,就会导致更多的海盗翻上墙。
靠近海域的这一片城墙上的战场,到处都岌岌可危。
有近千名士兵在这场战争的指挥官塞斯地率领下,在城墙上游弋着,看着哪一处有危险就冲上去。
在众位将士的浴血奋战之下,虽然好几次遭到了险情,但是这一天勉强还是撑了下来。
眼看着日头即将落入海平线,海盗们虽然不甘,但是也不得不鸣金收兵,又一次撤了回去。
海盗刚一撤退,许多战士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让他们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他们就坐在同伴的尸体身边,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却是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之后,他们才彼此搀扶着,勉力走下了城墙。
傍晚,一天下来饭都没吃的塞斯以及其他几位将领脸色都难看得厉害。
“殿下,伤亡统计已经出来了。”
他神色沉重地说,“士兵的伤亡人数几乎已经达到了一成半。”
原本城中全部的城卫加上他麾下的海军,甚至算上预备队,所有的士兵一共也就七八千人,第一天战斗就损失了近千人。
“很抱歉,殿下,是我等无能,海盗有战船的掩护,对我们实在太不利了。”
塞斯咬牙道。
一旁翻阅完了资料的凯霍斯开口。
“按照今天的情况,这样下去,别说再撑三天,恐怕明天就撑不住了。”
他锁紧了眉。
“就算我带着全部亲卫上去,人数太少,根本无济于事。”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再怎么厉害的将领,若是手头无兵,就什么都做不到。
“塞斯。”
伽尔兰突然开口。
“是?”
“你说应该有八千的士兵,但是今天的战场上,我看并没有那么多。”
“是的,殿下,还有一千多名城卫在城西的木工厂中负责看守那些奴隶。”
“奴隶?”伽尔兰怔了一下,“你上次不是说,你已经将上城区那些暴动的奴隶全部解决了吗?”
“那些暴动的奴隶的确已经解决了,但是,殿下,上城区那些没有参加暴动的奴隶以及下城区的全部奴隶,一共加起来足足有数万人。”塞斯说,“我们必须派兵看守着那些奴隶,不然,万一在海盗攻城的时候,那数万名奴隶再乱一次,我们就彻底完了。”
伽尔兰不再说话,他坐在那里,垂下眼,沉思了很长的时间。
许久之后,他一抿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抬头,他站起身来。
“塞斯,带我去关押那些奴隶的地方。”
“哈?这种时候您为什么……”
“现在就去。”
伽尔兰斩钉截铁地说。
…………
托泽斯的城西有一大片地方是一个大型木工厂,平常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
当然,现在已经停工了。
昨日下午,塞斯将这里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大型露天牢房,将托泽斯绝大部分的奴隶都赶进了这里,派了近千名城卫在外面看守着他们。
他下令,任何一个奴隶,只要胆敢踏出这里一步,就地诛杀。
许多奴隶对上城区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被驱赶到了木栏里,又远远地看见海盗攻城,烽烟四起,一个个不由得惴惴不安了起来。
奴隶们在这里待了两天一夜,没有人给他们食物,一个个饿得不行,好在昨晚下雨能张口喝几口雨水。
今天白日里,听着远处阵阵厮杀声,看着城卫们不善的目光,他们缩成一团,越发紧张了起来。
他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有消息开始偷偷在他们之间传播开来,说是托泽斯城的市民担心他们再一次暴动,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全部杀死。
有几个人在撺掇着,说反正都是死,与其饿死,或者被杀死,还不如拼了。
一天过去,到了傍晚,两天没吃饭的奴隶们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饥饿让奴隶们心底的惊恐一点点冒了出来。
那些人要让他们活活饿死吗?
那偷偷装成奴隶潜进来的几个人一看有效果,越发活跃了起来,他们鼓动着,说他们有数万人,城卫不过一千多人而已、大家一起上,不然只能等死诸如此类的话。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撺掇,长久以前身为奴隶的习性、还有不久前上城区被镇压的事情,让这群奴隶暂时还不敢做什么事情,继续习以为常地忍耐着。
但是,那不满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渐渐发酵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这股不满会酝酿到多大,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天还没黑透,突然,这群忍饥挨饿的奴隶们闻到了一股米粥的清香,他们纷纷仰起头来,使劲吸着鼻子,往飘出香味的地方看去。
紧闭了两天的木制门栏被打开,几辆车被推进来,粥的香味就是从木板车上那几个巨大的缸里面飘出来的。
他们下意识一拥而上,可是还没挤上去,就被城卫推了回去。
城卫们高喝着让他们排好队,然后用劣质葫芦瓢将粥分给了他们,一人还能领一个粗糙的荞麦饼。
饿极了的奴隶们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吃了下去,这一有吃的,他们心中的不满就消散了不少,根本不搭理那几个撺掇的家伙了。
光顾着吃东西的奴隶们都没看到,不远处,城卫后方,有一群人在看着他们。
塞斯在苦笑:“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时间操心这群奴隶吃没吃饱的问题?”
伽尔兰看他一眼。
“你不是说守城人手不够吗?”
“是不够,可是这和这群奴隶有什么……”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塞斯呆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不可以,殿下!”
他激烈地反对着。
“这群奴隶不值得信任!要知道,不久前上城区的奴隶才暴动过!虽然这里的奴隶没有参与,但是他们也一样是奴隶,说不定也会抱着同样的心思,您怎么能——”
“那些奴隶暴动的目的是想要自由,不是吗?”
伽尔兰的目光淡淡地在那数万奴隶上扫过。
他说:“好,我给他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