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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应梦到了前世离开剑塔之后的事。
那个时候, 他年岁比如今稍大一些, 因为咬了神君尸骸一口, 魔族血脉苏醒, 激发了神通。
初初得到神通之时,他不仅无法控制血脉, 连灵力也无法使用,乍一眼看去, 像一位魔界最低等的魔族。
除了脸好看些,一双眼睛是金色的外, 便在无出奇之处。
钟岳接他出剑塔时,他根本不敢让便宜爹爹见到他的样子, 因此以斗笠遮掩了容颜,然而黑纱能掩盖金色的眸子,却无法遮掩他身上的魔族气息。
原本该扑上来抱住他的钟岳呆在原地, 楞楞的瞧了他许久,念出了一个名字。
“逐晏……”
随后,捞起了他一缕长发, 发丝青墨,并非血红之色,钟岳方才恢复正常,拉着钟岳离开剑塔时说道:“心肝儿子, 从现在起, 你住在剑岛, 跟我住在一起。”
钟应心绪繁杂, 默不作声。
之后,他趁着一个空档,直接溜出了剑岛,离开了玉馨书院。
他当了二十年的道修,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自己成了魔族。以往他还能告诉自己,他跟道修没什么差别,现在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就是魔族!
继续待在便宜爹爹身边,只会害了他。
离开玉馨书院后,因为无法使用灵力,钟应跑了几天,也没跑出多远,只能在一家小客栈休息一晚,在继续东躲西藏。
以往他住客栈,都是大大咧咧坐在二楼最好的位置,点最名贵的菜,听着台上的小曲,这一次,却早早进屋,紧闭门窗,吃食都让人送进来。
金乌西沉,晚霞绚丽至极,猩红似血,连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
钟应察觉到不对,推开房门,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血液从店家身体溢出,形成一个小水洼。
而罪魁祸首揪断一条手臂,咬了一口血肉后,嫌弃的扔至一边。
是魔族!屠了客栈的是魔族!
但是,九州地界,玉馨书院不远之地,怎么会有魔族?
“咦!”那魔族惊讶的望着钟应,“哪里来的混血小崽子?”
钟应用仅剩的力量,一巴掌将人劈开后,夺命狂奔,却被一脚踢中,撞倒了几张桌子,疼的倒抽冷气。
拥有一双竖瞳的魔族提起了他,目光阴冷如毒蛇,就要拧断他脖子时,被先前的魔族拦下来:“别杀了,这小崽子估摸着是在修真界长大,被教傻了,等我们事情办完之后,我把他提回魔族,看看能不能激出几分凶性。”
“若是耽误了风月君的事,连累了我,我就砍死你族几个小子泄愤。”
钟应被扔在了地板上,又被提包裹一般,被魔族抗在了肩膀上,领回了藏身之地。
大概以为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魔混血,那些魔族没把他当一回事,就让他干杂活。
所谓杂活,便是提着一具具尸骸,扔进血池子里头。
血池子中邪气怨气汇聚,厉鬼哭嚎声日夜不绝。
——这绝对不是魔族的手段!
不能以实力碾压,一力降十会,钟应动起了脑子。
魔族简单粗暴,残忍暴戾,却有独特的法门神通,很少有魔族去弄什么邪法,就算学邪修弄邪术,也不可能兴师动众在离书院这么近的地方弄。
被玉馨书院发现的话,就算能在魔界称王称霸,也会被书院大能追杀成狗玩意。
那么,血池里养的东西到底是谁的?
钟应干脆乖乖干活,潜藏数日,终于察觉到了几道不同于魔族的气息——有邪修或者道修踏入了魔族的隐藏之地!
钟应当时完全是破罐子破摔,想着反正回不去书院,回不到钟岳身边,在这里也遇不到熟人,死了也没人知道,没人看到……胆子就肥了起来。
他在搬运尸体时,在尸骸中藏了一只喜食血肉、擅长隐藏的地音蜗。
地音蜗经过训练后,能记录下一切声音。
魔族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悄然揭开了一角。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地音蜗身体中传出。
“……再过几日,血池中的东西就该活了,你们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你放心~我们会收拾的渣都不剩,我的乖女儿和乖儿子饿了许久了,血池里头的邪物……正好给它们填肚子。”
“吃饱了就该动手了吧?”
“还要等赤火蝶的回应,我们送了一只赤火蝶进镇魔剑塔中……如果尊上还活着,就万无一失了……”
这些话,钟应听的迷迷糊糊,可是“镇魔剑塔”四个字,让钟应脊背发寒。剑塔有十,众人的叫法却不同,比如说金玉城那座剑塔,世人通常喊“中州剑塔”,能被称为镇魔剑塔的,唯有玉馨书院剑岛之上,由剑主钟岳亲自镇守的那座剑塔。
凶兽般的直觉下,钟应认定了他们要对玉馨书院出手。
接下来的话,却让钟应血液逆流。
“……我还当剑仙什么人物,随便一挑拨,便向钟岳发难,逼剑主交出魔皇之子,若是剑主和魔皇之子一起死了就好了,魔皇那帮旧部肯定坐不住,到时候水就更混了……”
“你也不看看挑拨的是什么人,他们只相信自己人,却不想“自己人”也可能是把凶器……”
钟应差点儿把地音蜗给捏碎。
原来,剑仙联手向钟岳施压,让便宜爹爹交出他,是有人暗中推动?
“行了,该布置的你们布置好了吗?玉馨书院到底是道祖的传承之地,道祖留下的后手太多,只要他们动用一样,我们便输定了。”
“九州那些老家伙也不是吃素的,时间一久,我们都走不了……”
“放心,快布置好了,就差收尾了。到时候空间一封锁,谁也帮不了玉馨书院,书院里那些老家伙被禁制困住,也没几个能出手。”
“真有这么厉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给,这是阵图,到时候你们按着阵图来,可别陷入封禁中,自己丢了性命……”
物体被抛出,带起风声,落入一人手中。
之后,一切沉寂。
钟应当晚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偷东西了,没想到他不仅没死,还真让他得手了。
利用第一眼见到的那个魔族逃出驻地时,钟应断了一条手臂,断了一条腿,肋骨断了多少根数不清了,浑身都是血。
而这些只是皮外伤罢了,真正让他生不如死的,是在身体中肆虐的力量。那股力量绞碎他的经脉,令他一度濒死。
但是,他到底活了下来。
让他活下来的,便是身体中的魔皇之血……
深山之中,古树高逾数丈,枝叶繁茂,遮蔽天光,偶尔有几缕光线,被树叶削的支离破碎后,零零散散落在地面上。
林中潮湿又阴冷,钟应踩着枯枝败叶,身后滴落蜿蜒的血迹。
魔族便追在身后,他眼前阵阵昏暗,腿脚麻木,完全是靠毅力支撑,根本无法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迹和气息,只能不甘又绝望的察觉到魔族又近了些。
但是不管怎么样,地音蜗和阵图一定要留下。
——那是他洗刷罪名,回到玉馨书院,回到便宜爹爹身边的东西!
魔族威压如乌云压顶一般,笼罩而来,逼得人透不过气,便在这时,钟应察觉到了一缕清气,如同污浊之水中,流淌而过的清水一般。
钟应忘了自己的魔族身份,欣喜若狂,冲了过去,不小心摔倒,在杂草中滚了几圈后,看到了一片不染尘埃的衣摆。
衣料雪白,滚着一圈金边,正是书院的校服。
钟应拉住了衣摆,手上的污浊染上了衣摆,将雪白的衣袍变得黑一块红一块,他勉强开口:“救、救我……”
眼中布满血丝,看东西时,眼前阵阵发黑。
在钟应视线中,他的面前多出一只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手的主人爱洁,掌心裹着一圈纯净的灵力后,握住了钟应的手腕,瞬间,一股清灵之气涌入经脉。
钟应抬头,看到了一张极好看的面容。
如鸦羽似得墨发,清冷微挑的凤眸,眼角落下的朱砂痣,如冰似雪的气韵……如一副盛世之图,在钟应面前展开。
那个时候的莲中君还未合道,还未从书院毕业,还是极年轻的年纪,因为接了书院任务,才途经此地。
那个时候,钟应并不讨厌他,并没有天天将伪君子挂在嘴边,也没有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弄死他。
钟应因为初见时,君不意给他弹了三首轻快的琴曲,对学院这位众星拱月般的少年挺有好感。
尽管他们不是一届,很少见面,见面也是擦肩而过。可是因为剑岛那面可以看到书院大部分地方的水镜,钟应经常看到他。
少年时期,君不意即便不开心,也不会说一句,只会彻夜抚琴。
而钟应喜欢听他抚琴。
深夜,剑岛星空之下,钟应闲的没事干睡不着时,就开启水镜,瞧君不意一眼。
若是君不意在挑灯夜读,或者打坐修炼,他就关闭水镜。
若是君不意在抚琴,他便翘着二郎腿,半阖着眸子,享受似得听着琴声中种种清淡的情绪。
直到浅浅睡去。
一次、两次、一年、两年……
时间久了,钟应便发现,君不意偶尔若有所察一般,抬首暼一眼天空水镜的方向。
所以,绝境之时,见到君不意,钟应心间被熟稔填充,彻底松了口气:“原来、原来是你……”
君不意眸光沉静,声音轻而净,如雪山之巅,一片悠然飘落的冰雪:“……钟应?”
身后魔族气势汹汹追来,所过之处,古树倒塌一片。
之后的事,钟应并不知晓。
他昏了过去,身体跌倒时,被君不意一把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