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些怪物的惨叫逐渐停歇,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仍然绵绵不绝,顾迟舟从薛沉的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片焦土深深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然而转眼发现,他正以一种受保护的暧昧姿态被薛沉环抱在胸前,顾迟舟原有些苍白的脸,倏地飞上了两抹轻红。
绯色如藤蔓般缓缓爬上耳朵,这让他将遭遇蜘蛛潮受到的惊吓完全抛诸脑后,整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更显得他面容温雅清隽。
美色当前,薛沉却并没有注意到,他还怔忪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尚未回神。顾迟舟便佯作若无其事,巧妙地挣开了他的桎梏。直到那抹温暖脱离了怀抱,薛沉才猛然清醒过来,他面色如常地垂下双手,却不禁回味起顾迟舟身上温软的触感,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这样旖旎的念头也就在他心间逗留了刹那,转瞬便消失不见。
薛沉那双张扬又拉风的赤焰羽翼在风中轻轻阖动,然后呼啦一下收拢于背后,化作一束金色火光隐没不见。
见事情已经了结,三人面面相觑,薛沉神色淡淡道:“既已事了,我们这就离开吧。”
此时,天色微明,破晓将至。
他们已在云天谷中呆了两天两夜,再不赶往御真门,只怕黄中礼会搅出什么事端来。
顾迟舟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对薛沉说:“已是第三日了,过了今日,我们就能恢复修为了。”
薛沉点点头,心情也似乌云过尽露出朝阳般松快了许多。这两天无法动用丝毫灵力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还是得有修为在身才让人有安全感啊。
铁季南疑惑道:“这……沉弟啊,你刚刚怎么会突然长出一对翅膀来?就像就像……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他不知脑补了什么鬼,忽然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薛沉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大约感觉和焚天决脱不了关系。
见铁季南乐得合不拢嘴,薛沉有些不好意思,冷哼一声:“很好笑么?”
铁季南看他快要生气了,也不好再逗他,一时又笑得停不下来,简直差点岔了气。他赶紧拍拍薛沉的肩膀,表情滑稽地安抚道:“没,哈哈哈没啥,嗯,威风!很是威风!”
听他这么说,顾迟舟也有些忍俊不禁,又怕薛沉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抬手轻掩住勾起的唇,然而那眉眼中满满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的。他装作一派正经的模样,左眼下一点朱砂衬着微弯的眼眸,端庄中平白透出几分妩媚来。
薛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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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薛沉他们马不停蹄地出了云天谷,直奔赤莽洲百岳城的御真门而去。而薛氏圣祖皇陵的主墓室中,那群调查踪迹的黑衣人中,突然其中一人面色微变,快步向圣棺走去。
在被打开的圣棺边,棺床的石阶上静静躺着一块破布条。他拾起来细看,是沾着血迹的衣物碎片。那是薛沉在破解封魔禁制的时候,扯下来随手扔掉的包扎伤口的衣料残片。
“阁主!您看……”
黄焕自属下手中接过布条一看,沉思片刻,忽然惊诧地睁大了眼,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圣棺周围的封魔禁制专门封印着从蛮荒抓来的上古玄级魔物栖首蛛,用来守护焚天诀残卷,要想破解封魔禁制,只有薛氏嫡系子孙的血才行。
这个封魔禁制乃数千年前圣祖驾崩时,由当时已至大乘期的国师同时也是皇族的第一长老设下的,之后不过百年那名长老便已飞升仙界。这么多年过去,玄元法界能够飞升之人寥寥无几,而能够强行解开封魔禁制的人,除了皇室嫡系血脉更是几乎没有其他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影宫平时只隐藏于云天谷之外的雾汐迷谷边界处远远守护,不敢太过靠近云天谷的原因——有着封魔禁制镇守,这么多年来焚天诀从未有失,他们也从不曾担心过。由于云天谷底有皇陵一事乃皇族机密,为避免引起世人注意,因此影宫向来只在雾汐迷谷暗中驻守。
哪怕当年云天谷一战闹得腥风血雨,许多势力在云天谷进进出出寻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过玄机阁影宫和皇陵的存在。
谁能想到一百多年了,云天谷风波渐渐沉寂,焚天诀却突然就被盗了呢。要不是突发地动,他们甚至都不可能及时发现......
说是巧合,根本没人会相信!
黄焕看着手中的染血的布条神色复杂难辨,须臾,他取出一只金丝锦囊,将这块布仔细地收进锦囊中。“事情复杂了,难道是失踪的皇孙……”
此时,忽而一阵凉风吹拂过众人面颊,一个苍白消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黄焕面前!
墓室之中,怎会有风?!
“何人!”边上数名黑衣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跨前一步,“锵——”地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横在来人身前。
黄焕却淡定地一摆手挥退左右,朝着来人深鞠一躬,执礼道:“雪客大人怎么来了?”
那消瘦的人影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张脸苍白得近乎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在幽幽灯火映照下更显诡异,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他一开口,声音也如他这个人一般苍白虚浮,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半点情绪都不带:“陛下口谕,命你一日之内入京。”
黄焕一愣,他还打算等黑枭他们查到更多的踪迹,最好在云天谷内抓获盗走焚天诀的人再入宫呢,况且要是真如他所想,那人是十三年前不知所踪的小皇孙就再好不过,他就可以将功赎罪了,谁知陛下竟然这么急着见他……
既然如此他也只好从命,恭敬地揖礼道:“臣领旨。”
另一边,当黑枭率领着一队人马刚找到子母潭这个僻静隐蔽的幽谷时,薛沉三人早已离开多时了。望着一片焦黑的残骸,黑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毫无疑问,他们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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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莽洲百岳城,乃御真门世代守护开宗立派的发源地。此城坐落于辽阔的平原地带,又群山环水植被丰茂,百姓重渔猎而产出富饶,因此得名百岳城。
主城正中一片磅礴大气的建筑群巍然屹立,朱漆正门前,立着一座十丈高的青铜麒麟塑像。铜塑之下镇有一古碑,上书「御真门」三字,龙飞凤舞霸气天成。
整个御真门此刻都笼罩在一股阴郁之中,只因门中长老带回来少门主铁季南葬身云天谷的消息,老门主铁峰当时便吐了血昏厥过去,病情也因此加重,眼看着御真门就要办两重丧事了,门中上下俱是一片唏嘘悲叹。
暗无天日的地下囚笼中,一派沉沉死气。角落里安静地蜷缩着几团黑影,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是几名少女觳觫着抱成一团。她们的年龄看起来都不大,其中两个更是面容青涩,貌似十三四岁的样子,刚刚来癸水的年纪。
冰冷厚重的铁门被设下禁制,牢内四壁更是刻有符文,形成了无坚不摧的结界。即便是其中有些许修为在身的女弟子都逃不出去,更何况被囚的女子中更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女。
令人压抑绝望的寂静中,一个稚嫩的声音瑟缩着问道:“大姐姐,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我们,会死么?”她轻轻呢喃,带着青紫瘀痕的小脸上,是一双盛满惊惶和希冀的瞳。
虚弱而沙哑的女音柔柔响起:“不会的,青儿姐姐已经顺利传信给了少门主,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的!”这是个温柔的少女,她轻轻将女孩搂紧怀中安抚道。尽管她的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说出口的话语却没有丝毫颤抖,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给人以希望。
突然,一把尖利的声音带着嘲讽冷笑道:“呵呵,青儿?青儿已经死了,你们别再做白日梦了!幻想着有人会来救你们么?没有的,没有人会来的!死心吧,少门主......已经被他杀了!”
说完,她神经质的笑起来。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名为恐惧的□□,几个女孩听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时间,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地萦绕在这绝望的囚笼之中,里面的人无路可逃,终究对残酷的命运低了头。
青儿伪装得听话乖巧,虚与委蛇地获取了杨显的信任,成为了他十分宠爱的女弟子,借着可以外出的机会,悄悄向铁季南送了信。然而却被那冷嘲热讽的女子苍雪发现,她素来妒恨青儿得师傅宠爱,于是朝黄杨二人通风报信,因此才害得青儿暴露被杀。
杨显疼爱青儿的时候,曾和她说过炉鼎名册之事,却并未将地点告诉她,本以为杀了铁季南几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又因为猜忌黄中礼而没有始终不肯将名册所在透露给他。这就造成了他一死,黄中礼找不到名册的困局。
然而黄中礼也并未特别担心,只因他与杨显都并不知道,铁季南已经暗暗派人摸清了杨显藏匿名册的地点,他回来找名册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黄中礼回了宗门,就先用谎言激得铁峰行将就木无法理事,转眼就将所有还活着的炉鼎统统扔进了囚过牢——不论是顺从听话的还是一直抵抗的。苍雪自然讨不了好,她本就是杨显的弟子。
然而接下来整整两日,他翻遍了杨显住处,所有暗格密室都找遍了,差点掘地三尺,仍旧没有找到名册所在。
铁门轰然打开,巨大的响声吓得九名少女纷纷向角落躲去,乒铃乓啷的铁链摩擦声刹那间响彻安静的地牢,震耳欲聋。
黄中礼大步迈入牢中,直直向苍雪走去,五指一张如秃鹰抓小鸡般,轻而易举地捏住少女纤细的脖子,将她拧了起来。短短两日,他的声音似乎更加粗哑了几分,就像被刀子剌破了风箱漏的声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苍雪被掐着脖子,呼吸粗重得喘不过气,她死死扒着脖子上的铁钳,至少在临死之前想多吸上两口气。尖利的声音沉闷不少,嘲讽却未减半分,她朝着黄中礼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小姑奶奶早就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老淫虫不顺眼许久了!我就是知道又如何,即便死了,咳咳咳……也决计不会告诉你这老王八!”
黄中礼听完,阴鹜恶毒地瞪着她,半晌才嘎嘎假笑起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丫头这般有骨气?一日不见,伶牙俐齿了许多!”
说着他便一把将少女掼在地上,朝墙上走去,整面墙体都被掏空安置了一面巨大的柜子。柜子里,满满当当地摆放着精巧的刑具。那是他和杨显两个采补少女时,惯用的东西。
很快地牢中就充斥起少女凄厉的惨叫声。
温柔的少女不忍地别过头去,双手轻轻捂上了怀中女孩的眼睛。虽然青儿之死全拜苍雪所赐,也是她断送了她们逃出去的希望,然而她却知道,就连青儿曾经那般得杨显信任,都没从杨显嘴里套出名册的下落,苍雪又怎么会清楚呢?
她不过是为了误导黄中礼,一心求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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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御真门掌门铁峰病重,少门主铁季南葬身云天谷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修行界。
御真门的各大长老论起修为也都在金丹期上下,元婴期及以上的老祖仅有两个,更在乎修行,纷纷闭关归隐多年,早就不理俗务了。如今铁季南出了事,门内下一任继任者便只能从各大长老之间选任,修为同一境界的情况下,拼的就是声望和人心了。
不巧的是,黄中礼在门内声望最高,呼声也最大。因此很快,黄长老即将要接任掌门的消息就像生了翅膀的鸟儿般,飞遍了众仙门。
铁峰已是心如死灰,在知道铁季南的消息后,他本来还算年轻的面容一瞬间颓然老去,两鬓苍苍,足足老了四五十岁,眼看便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过是取颗玄鸟蛋罢了,怎么就能遇到了魔修,怎么就能死了呢?
他并不怀疑遇到魔修事假,正因为黄中礼用的这个借口他才那么快就坐不住了,从心底就相信了儿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只因云天谷魔修出没的消息是从玉华宗传出来的,玉华宗的历练弟子据说也受了重伤,其中无纣掌门的儿子顾迟舟与一名入室弟子也因此下落不明。
可谁的儿子都好,为什么他的儿子也……!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掌门真人,请节哀……唉,都是我不好,可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若非最后杨长老拼死相救,只怕当时我们一个人也回不来啊!”黄中礼一脸悲伤,以袖掩面痛哭道。
铁峰摆摆手,声音嘶哑哀戚,闻者伤心:“咳咳咳,多谢……黄长老带回吾儿的消息,本座怕是时日无多了......唉!苍天无眼啊!想我铁峰一辈子除魔卫道、兼济天下,不说是个天大的好人吧,但起码还算累有功德,怎么老来竟......竟落得个这般惨淡收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眼下更是......只怕不能亲自为吾儿收尸了……”
说着说着,这个面容苍颓的老人悲从中来,不禁老泪纵横。
环绕在病榻旁的一众长老见状,纷纷劝慰道:“还望掌门节哀啊……”
“黄长老,若是本座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待吾儿的尸首被找回来,还望你将他好好安葬。”铁峰虚弱地说。
黄中礼立即恭敬地拱手道:“还请掌门放心,铁师侄……唉,我定会妥善料理后事的。”
铁峰再也没有气力应付这些,只挥手示意左右递上笔墨印鉴,在传位的文书上轻轻地盖上了掌门印玺。人群中,黄中礼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黄中礼自己也想不到,不过是情急之下撒的谎罢了,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铁峰这老不死的终于要死了,简直是天降喜事!看来铁季南真是他唯一的弱点啊。
因为即将要接任掌门,黄中礼忙于应酬,因此找名册的事又耽误了几日,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担忧了——反正青儿已死,苍雪举发的青儿,如今又在他的手里,铁季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名册的,就算侥幸回来了又有什么证据呢?
更何况等他当上了掌门,他有的是时间将铁季南找出来挫骨扬灰,让他再不能威胁自己!
……
很快,御真门的传位大典便已在筹备之中,初定在七月初五,给各门派的请柬也发了出去。
七月初二,铁峰躺在云床上,被抬进了御真大殿。
今日,他将在这里,在御真门阖派弟子面前宣布卸任之事,以及御真门下一任掌门人选。
金钟响过,大殿之内鸦雀无声,唯有铁峰几声轻咳,虚弱的声音透着内力传至大殿每个角落。“......御真门众弟子听令!本座大限已至,少门主又不幸殒命魔修之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本座决定卸任掌门,传位于……”
黄中礼正紧紧地盯着铁峰的开阖的唇畔,丝毫不肯漏过他每一个字,只要今日他成了掌门,不管铁季南那小子死没死,在天雷珠爆之下,只怕这么短短几日是回不来的,至于以后……待他当上掌门,铁季南注定会成为一具不能说话的尸体!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几日就好,他一定会找到名册的,待将那本名册销毁,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他的掌门了!
“砰——”地一声巨响,打断了铁峰的话语,也打破了黄中礼的美梦。
众人纷纷惊诧地向大门处望去,待看清是何人时,病歪歪倚靠在掌门首座上的铁峰差点就蹦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门,掌门威仪全无,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
黄中礼面色一瞬青白,他眼神诧异而怨毒地盯着那披着阳光,仿若天神下凡般英姿勃发的青年,一脚踹开殿门,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
“父亲!孩儿回来了!”他声音朗朗,星目如炬。却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整个大殿顿时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