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薛沉就着火光,细细看着这上面的字。铁季南一直在篝火旁发愣,神色悲伤魂不守舍,他还在为彭宿的死难过,对薛沉手中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薛沉也不避讳他,十分坦然地研究着这块陪葬于帝陵中的帛书。
能够让寻宝金鳞有反应的秘宝必然不同寻常,说不定这就是数百年前云天谷一战,魔界倾尽全力也想要找到的东西吧。他忽然想起当时铁季南说过的话——
「……当年云天谷正魔一战,正是因为玄机阁阁主曾算出云天谷内有一秘宝埋藏,得之即可解开十方魔界中极荒魔域的魔神封印。此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魔族率军来犯……」
得之可以解开魔神封印?
幕天席地的夜晚,蝉鸣蛙语衬着月色朦胧,更显得世界一片静谧。薛沉摊开了雪白的丝帛,从头至尾细致浏览了一番,发现这是篇易经锻骨的炼体功法,最终目的是炼就脱胎换骨的不灭仙身,绝对是以力证道的绝世仙诀。
咦......薛沉看到最后,忽然发现这帛书似乎并不完整,功法记载到第三重便十分突兀地戛然而止,可依照之前的记述推测,这焚天决应该统共有九重才对。后面的六重呢?他反复检查了几遍终于有了发现,这帛书末梢的边缘似有细微脱线的痕迹——应是曾被人仔细裁剪过。
如此看来,他拿到的焚天决竟只是残卷之一,若想修炼成不死不灭的仙体真身,就必须找到记载了后面六重功法的其余残卷。
薛沉缓缓呼出一口气,拿到这一卷就已极为不易,且还需要可遇不可求的机缘,要想找到剩下的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薛沉想了想,见铁季南仍旧神思不属,顾迟舟也未醒来,趁着夜色还长便干脆沿着此决修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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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祁国都,玉京皇城,帝宫章华殿。
章华殿乃薛氏皇族历代皇帝的寝宫,也是帝宫祁阳宫里专门召见军机重臣、处理政务的内廷,以及皇帝平日修炼、读书、起居之处。当今天子薛衍已有五百余岁,乃东祁史上寿元最长的皇帝,堪堪元婴初阶修为。
修士向来子息艰难,薛衍成婚也晚,继早年两个儿子夭逝之后,膝下成年的儿子便只有禹王薛鹤轩与昭王薛从云,另有数名子侄镇藩,目前尚未立太子。薛氏历代皇帝贪念人间皇权,修为普遍不高,国运却福泽绵延深厚,雄踞东祁数千年不灭。只因薛皇族的宗室里至少有着两位归虚期的老祖和一位大乘期老祖坐镇庇佑,皇室供养的高阶修士数不胜数,宗室子弟中有天资者也非常之多,实力分外雄厚,因此素来是众世家中无敢抗其锋芒的庞然巨物。
章华殿奢靡非常,尽显皇族贵气。
夜已深。大殿之中,薛衍并未歇息,仍在奋笔疾书地批阅奏章。他是薛氏数代以来难得勤政的皇帝,因此才误了修行,直到金丹寿岁将近才勉强结婴。
当玄机阁传送密函的小型阵法在御桌旁亮起,薛衍微怔,莫非圣祖皇陵出了变故?停笔细瞧,阵法上白光流转,一封密信静静躺在其间,却带来了令天子雷霆震怒的消息。
「罪臣伏首叩请陛下降罪。云天谷日前突逢地动,罪臣一时大意,致令圣祖皇陵失窃。圣棺禁制被破,圣祖尸身被毁,焚天决下落不明。臣已带人封锁云天谷......」
焚天决......被盗了?!
薛衍看完一时激动,啪地一声挥落满桌笔墨纸砚,信函毫无预兆地化为齑粉飘散,满殿宫人顿时噤若寒蝉跪倒了一大片。
到底是谁?!圣祖皇陵明明有着足以瞒天过海的结界隐匿,就算是当年魔界大举入侵云天谷,各大势力找了那么久,都无人找到过皇陵所在......
更何况圣棺有着极强的封魔禁制守护,若没有薛氏嫡系血脉的至阳之血,怎可破之?!
莫非又是......!
想到了什么,薛衍眼眸一寒,面色沉如煞神降世。
薛衍在位二百余年,是百年前云天谷一战的直接参与人之一。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想不通一件事——云天谷中埋藏着能够解除魔神封印的秘宝一事乃皇族至高机密,就连圣祖皇陵的存在都绝不为世人所知,然而这个秘密却突然有一天就被公之于世,甚至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到底是何人泄的密?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外界传言直指玄机阁阁主,但他是绝不相信的。玄机阁历代阁主与其麾下影宫其实一直都在秘密为薛氏效命,代代嫡系子孙的使命便是圣祖皇陵的守陵人,数千年来有着血契约束,忠心自然无需质疑。
云天谷之战刚结束,当年的玄机阁阁主便因此事被暗中处决,影宫守卫也被大换血——可偏偏查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查出泄密的源头。
薛衍几乎是直觉地将这两件相隔了整整百年、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事联系在了一起。甚至出于帝王的多疑,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焚天决的失窃定然只是个开端,毕竟圣陵之中的,只是仙诀残卷之一罢了。若对方的最终目的是要解开魔神封印,那么至少还需找到剩下的两卷才行!且若没有薛氏嫡系血脉修炼焚天决,是绝不可能打开封印的......对方应该不知道吧……
然而刚刚想到此处便是晴天一个霹雳!薛衍猛然想起了十三年前,在京城上元节灯会被魔修掳走、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小皇孙…...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难道真的无法弥补了?过了好一阵,他的面色才逐渐缓过来。不,不!就算对方真的谋划得如此周详,修炼焚天决也是需要时间的,希望他还有时间弥补……
“雪客!速命黄焕入京见朕!一天之内到不了,就给朕直接去见他老子罢!”
“诺。”屏风后,一阵清影随寒风幽幽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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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薛沉迅速地默记着焚天决的字诀,逐渐沉迷其中而不自知。
当他醒过神来时,好似已魂入一处虚无幻境。
四野苍茫一片,他仿佛独自走在永无止境的沙漠古道里,一头连结着无限的过去,另一头衔接着无限的未来......只有中间是毫无规律和生命的随机起伏的沙砾,在荒凉寂寥的戈壁间随风穿行。
他不停的行走,寻找,却永无归宿。
直到苍茫中投进了一束光,他终于见到了不同的景致,他拼尽全力朝那边跑去,以为可以找到答案。
然而并没有。光芒散去,那是一片被岁月蚕食得形销骨立的石窟群。
画壁斑驳,古迹难存。龙血红、凤翎蓝等上古稀有矿石研磨而成的绚烂颜料描摹绘线,历经万年风霜磋磨,依旧色彩不减分毫。罗衣飘?,组绮缤纷的万千仙人身姿各异,如诸星环日般侍立在铭黄威严的上神之侧。
冕旒垂帘之下,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眸俯瞰着亘古不变的世事苍生,竟让薛沉一瞬恍惚,心中突兀地生出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来自魂灵深处。
突然!耳中忽闻金戈铁马、角鸣疾鼓的杀伐之音,振聋发聩!
“帝俊!太一!你我巫妖同是盘古父神精血所化,凭何你妖族高我族一等?处处嚣张?”
“你家那十只扁毛小杂种如斯顽劣,闯下弥天大祸,你们身为父母叔长不仅不思教导惩戒,竟任他们残害我巫族大巫!洪荒大地怎能容你们如此目中无人!”粗犷的嗓门如钟,每个字都夹着雷霆滚滚。
“后羿!你竟敢射杀我儿,我定和你拼命!”一把凄厉的女声歇斯底里地吼道,声声泣血,带着滔天恨意。
“杀吾九子之仇岂能不报?!我妖族誓与尔等不死不休!”威严的男音带着磅礴的怒意,誓言
掷地有声响彻天地。
无数记忆碎片如海潮般冲刷过他的识海,搅得他头昏脑涨,意识不清。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身着黑底金丝禽纹袍、头戴玉旒金翅冠的高大男子祭出一书一图伴生法宝,向对面手抓长蛇的赤膊巨汉冲去,一番斗法,终是不敌,最终在漫天离火中化作华光万丈,身死道消。
一身华美羽衣的宫装丽人满面泪痕,凄怆地大笑着,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男子殒身之处。
“俊!!”
眼睁睁看着那既陌生又熟悉的二人惨烈赴死,薛沉竟觉得心痛如绞,难以呼吸。
“兄长!嫂嫂!”清朗的声音声嘶力竭,听得薛沉莫名心悸,一股厚重的悲伤幕天席地而来,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很快,他又听见那声音含着浓浓的不甘怨愤……以及无比的悲戚,长叹一声,“天地不仁!既生我妖族,为何又要灭我妖族!老师……这便是你说的劫数?”
这不是他的记忆,这不是他的情绪!
……
薛沉沉沦在焚天决制造的幻境之中,头痛欲裂,整个人忽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溢出无法压抑的惨叫,把铁季南狠狠吓了一跳。
“啊啊啊——”声音如同囚笼之中受伤的困兽,脆弱又饱含痛苦。
他隐在衣袍之下的背脊上,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悄然浮现出一大片荧荧金红之色、繁复而神秘的图腾。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三足金乌,从脖后颈椎一直延伸至肌肉紧实的腰背处。
“沉弟!沉弟你这是怎么了?!”他赶紧要去拉薛沉,却不料薛沉此刻力气巨大,挣扎中挥开了他的手,连带着他整个人被挥退好几步。
正在铁季南束手无策之际,一道清越却虚弱的声音传来:“薛沉?”
铁季南回头一看,就见顾迟舟正扶帐帘而出,两人视线相撞彼此打了个照面。
顾迟舟愣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对铁季南礼貌地拱手一礼。他与铁季南曾经见过几面,算是认得脸,只是交情太浅并不熟。铁季南初见薛沉抱起顾迟舟时,也是反应了许久才认出他。
铁季南之前生疏的模样,倒让薛沉一时忘了顾迟舟曾说过二人认识,还向铁季南介绍他呢。
二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又都把注意力放回了薛沉身上。
顾迟舟见薛沉情况不对,也来不及细问几人失散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快步来到薛沉身边想要按住他。
然而薛沉现在毫无意识,发起狂来力道大得惊人,又岂是此刻修为被封、浑身虚弱的顾迟舟能够按得住的?他果不其然地步了铁季南后尘,也被薛沉挥倒在地。
顾迟舟情急之下,竟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了薛沉!
薛沉此时无知无觉,就像只全凭本能的野兽般凶狠暴戾,挣扎起来天翻地覆。眨眼之间,顾迟舟就被折腾地更加凄惨了几分,手臂上、颈项上连连挂了好几道瘀紫的血痕,他却十分倔强地不肯松手。
薛沉失控之下,霍地掐住顾迟舟的脖颈,猛然翻身将他压倒在身下!
铁季南见状跨前一步就要上来帮忙,却被顾迟舟连忙轻声制止——只因薛沉一双眼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眼白被妖异的血色覆盖,瞳孔中墨色渐褪,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对灿金色的竖瞳,仿若妖魔。
他瞪着一双可怖的眼,充满嗜血的煞气,情绪极度不稳定。
铁季南帮不上忙,只好站在一旁干着急。
顾迟舟生怕刺激到薛沉,动作十分轻柔,缓缓摸上薛沉的背脊,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冷静……冷静。”
……
一片混沌之中,薛沉好像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他纷乱暴躁的心在那轻柔地安抚声中,逐渐稳定了下来。
“薛沉……快醒过来。”
薛沉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
墨黑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眸中,盈盈倒影着他的面容。
他们正头抵着头,气息缱绻,状似早已痴缠千年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