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北匈其实最好看,远在南方的大楚百姓很难想象,一直被中原士子视作荒原之地北匈国,其实早已经不是那般荒蛮,早在多年以前历经被大汉王朝驱赶屠戮的屈辱历史之后,北匈王庭便痛定思痛,始终以复仇中原为目标,一代雄主北匈武王励精图治,使其北匈国再成草原之狼,不仅在大汉王朝后期曾出兵南下一报险些灭国之仇,更是在这些年始终拥有着一支天下最彪悍的骑军,草原之上本就是骑军的天下,远在春秋乱战结束之初,北匈国在拥有这等精悍骑军之后原以为可以挥军南下,趁着大楚立足未稳,好好教训一下大楚,也让中原诸国看看北匈荣光,甚至还做好了灭国准备。只是南下大军才走到北丈原,就被大楚边军狠狠挫了锐气,成为春秋乱战最大赢家的大楚丝毫不惧国力强盛的北匈,举国相抗,时任的大楚皇帝还说出了那句至今仍旧铭刻在大楚太庙里的惊世之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至于之后,两国始终以北丈原为战场,大楚边军拒敌近百年,北匈不得南下也近百年。
北匈国占地极广,不过大多是贫寒之地,人烟稀少,繁华之地大多是沿着冥泽河畔。北匈地产丰富,尤其盛产铁矿、玉矿、战马。不过由于中原各国并不与北匈通商,北匈盐铁倒是价格不高,反而是一些从中原走私到北匈的瓷器茶叶价格每每居高不下,甚至有时候有价无市。早在二十年前,北匈国主便看清国政弊端,立志打通南北商路,只是这些年见效微薄,虽说和大楚私底下达成默契,使两国贸易有所增加,但到底是敌对关系,北匈也担心盐铁、战马大量流入大楚之后会对北匈造成威胁,因此两国互通货量不大,得到的茶叶瓷器仍不够北匈需求。为此,让北匈国主伤透了脑筋。
上京城,地处冥泽河上游,是北匈的国都,亦是整个北匈政治中心。王城依山而建,规模不大,布局亦未参照中原城池,反而是带有一股很强的北匈风格,王宫不似中原诸国一般位于城中,反而是位于城东,今日身着黑衣的北海王甘如站在王宫门口,思绪万千,北匈原由数十支部落联合而成,其中又以赢耒族氏势力最为强大,因此当年各族盟约建国之时便是约定由赢耒族来统领诸族,不过等过岁月变迁,北匈族群意识已然淡薄,再加上这些年的征战,自然也产出不少军功爵位,一来一往,除去已经是王族的赢耒族之外,其余部族已然不在,反而是中原的世家之风传入北匈后,北匈兴起了家族之风,不过尊赢耒而卑其他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北匈国人心中,再难更改。甘姓部落早已不存世间,而他甘如有今日成就也是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和其他无关。
北匈尚武比之大楚更甚,甘如眼前的这座王宫既是北匈王宫也是四大宗门之中的北匈王庭,绕是已经在榜之上高居第四的他,仍旧是不敢在这座王宫中放肆,而今日至于为何在朝会散后出现在此,完全是因为才入北丈原归来的他故意在城门口逗留了片刻,才没有赶上朝会。
胸中气象万千的甘如抬头看了看这实在说不上巍峨的北匈王宫,心中无言,倒只是缓步慢行。北匈的宫城格局不大,经不起这北海王看几眼,两三步走过宫前的一大截皇城甬道,甘如转身看了两眼宫城守卫,后者毕恭毕敬,眼中皆是敬慕。这也难怪,甘如年少从军,几经大战,身上战功慢慢累积,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硬是一步捷径都没走过,和大楚冠军侯一样皆为士卒眼中的传奇人物。走过甬道之后,甘如目无表情的继续前行,作为当今北匈国中军功最重的他,除了随意出入宫围这一项以外,在他手上还有着统御北匈境内所有兵卒的权力,可见这位北海王是如何深受北匈王信任。
王宫议事殿前是数百阶玉石阶梯,可谓是王宫中唯一出彩的建筑,甘如拾阶而上,行了几步之后便忽然驻足不前,淡然开口道:“你这小子,不好好练武,还想对我出手?”
明明玉石阶梯之上除去甘如之外便无其他人影,只是不知道这句话他是对谁讲的。
说完这句话的甘如驻足不前,极有耐心的等着,似乎对入宫一事并无半点急迫感,等了约摸一刻钟之后,甘如忽然露出一个诡异微笑,只是手上并无动作,仍旧是靠在栏杆旁,看起来十分惬意。就在下一刻,一道人影疾驰而至,一记狠辣手刀劈砍在甘如身后,那道身影原本已经做好甘如察觉之后的打算,手中后招已然准备好,可这一手刀竟是结结实实砍在了甘如身上,只不过还来不及高兴,被砍中的甘如却如一缕青烟消逝,哪里还有半点踪迹,人影咬牙切齿道:“身外化身。”
不过就在这句话才说出,这道人影就感觉到一股危机感,只是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只军靴踢中小肚,横飞数丈。甘如收回脚,看了一眼远处挣扎爬起来的那个年轻人,还来不及开口,这年轻人不服输的双手握拳继续冲过来,甘如眼中尽是赞赏,不过手里却不留情,又是一脚踢在这年轻人胸前,这年轻人再度飞出数丈,再挣扎爬起来之后就不再有所动作。甘如难得笑道:“难怪世人都叫你野人,倒是这份野性在北匈除去你赢耒奇之外再难找到第二个了。”
那年轻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咧嘴笑道:“多谢甘伯伯夸奖,只是甘伯伯下次下手能不能轻些。”
甘如淡然开口说道:“只要你以后不再向你甘伯伯出手,自然受不了这份打。”
年少被被北匈王庭送至草原深处与狼群搏斗的赢耒奇一身野性早已经是举国皆知,而年纪轻轻便已经一跃而入第四境的赢耒奇更是被视为整个北匈年轻一代的第一人,甚至北匈王庭隐约还有将赢耒奇培养成下一个甘如的打算。
赢耒奇笑嘻嘻的说道:“倘若不多和甘伯伯多交手,又怎么知道和北匈第一人差在哪里。”
甘如看了一眼赢耒奇,呵斥道:“莫不知好歹,我若是存心杀你,你早就尸骨无存了。”
赢耒奇低头回道:“知道了,甘伯伯。”
甘如继续登梯而上,只不过现在身旁多了赢耒奇,赢耒奇闲不住,笑着开口说道:“甘伯伯,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王叔不知道有多开心,整个人好像是变了一样,整天对着宫女太监都是和颜悦色的,期间宫中太监失手打破了一件大楚那边的瓷器,王叔都没有怪罪。”
甘如淡然问道:“我王果真如此,那本王早该卸甲归田了,免得碍我王的眼。”
赢耒奇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其实论年龄,他比柳青等人都要年轻许多,也难怪行事要荒诞许多,此刻听到甘如这样说,也只是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甘如忽然开口问道:“我听说郭硬前些日子和你有过一战,结果如何?”
赢耒奇一听甘如问起这件事,正愁没有人可说的他立刻来了精神,他哈哈笑道:“郭硬哪里是侄儿的对手,三拳两脚便拿下了。”
甘如哦了一声,说道:“那我怎么感觉你气息不稳,恐怕没这么轻松。”
被一句话点透了的赢耒奇嘴角抽搐,无言以对。
议事殿前的那袭王袍已然等待多时,此刻见到一身黑衣的甘如,那袭黑色王袍看了一眼赢耒奇,赢耒奇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去打扰这君臣相会。
至于甘如,明知道那袭王袍就在不远处,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缓缓前行,丝毫没有半点因为要面圣的紧张。
那袭王袍再等片刻,终于等到了甘如走到身前,这才笑呵呵说道:“怎么才回来?”
甘如站定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北匈国主,这才开口说道:“前半生戎马沙场,后半生又久居这上京城,逮着空了,自然要好好看看这片河山。”
北匈国主无奈道:“那你这言下之意是怪孤将你看得太紧了?”
甘如抬头从殿外往外看去,淡然说道:“你是这片河山的君主,看得自然应当是要远些,至于我,只顾军前厮杀,既然没战事,闲居上京也不打紧。”
北匈国主从怀中摸出一枚果子递给甘如,呵呵笑道:“这是我前日派亲卫去后山摘的,北匈一年四季,也就有这个时节有,只是孤嘴馋,吃了不少,也就给你留下这么一个而已。”
甘如接过来之后无奈道:“如此行事,不像一代雄主风范。”
北匈国主哈哈笑道:“你我兄弟早已经是生死之交,面对兄弟便不应该像在满朝大臣面前那样时时刻刻保持着威严。”
甘如微微摇头之后才正色道:“此番南下到北丈原,再见识了一番大楚的镇北边军。”
北匈国主笑道:“是否一如既往?”
甘如点头,“大楚镇北边军一直是我北匈大患,这些年我国铁骑不得南下的原因也多是因为此,若是大楚镇北边军仍旧保持着这份战力,南下一事就只能一拖再拖。”
北匈国主点头,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孤得到消息,说是大楚正在变法,那位宰辅大人的变法内容繁多,其中一项则是针对大楚战马的,说是以民间养马之后,每年大楚战马将增加至少五万匹。”
微微思索,甘如严肃说道:“如此说来,大楚边军每年都会有所增加。这样下去,不过十年,大楚岂非还能北上?”
北匈国主一袭王袍无风自动,惆怅道:“此等人才,为何不生在我北匈。”
甘如不开口,只是沿着议事殿缓行,北匈国主反倒是跟在身后。行走了百步有余,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若无对策,便只有先打一仗了。”
北匈国主惊道:“打一仗,有多大把握。”
甘如眼神复杂,“南下只有五分,如果战场就维持在北丈原,胜算则有七分。”
北匈国主意味深长的说道:“楚人不会把战场放在大楚境内的,这个道理多年之前便已经印证过了,可就是如此,才难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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