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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水能载舟•亦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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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在虎穴自是辗转难眠,林卿砚和赵攸怜住在下人房中,各揣心事、时睡时醒,终于熬到了晨光熹微。

    “谷主真的救了那个孩子?这可不合规矩啊!”

    “你来的时日短,不知道……”

    林卿砚悄没声地爬下床,扒开窗缝向外看去,之间院子里走过一对丫鬟,正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我们谷主啊,也是个孤儿,当年是被老谷主从襁褓中救过来的。她瞧着那孩子无依无靠,心生怜悯,破例救他也在情理之中。”

    “谷主怎么看出那孩子是个孤儿的?”

    “那男人连夜带小儿上山求医,岂料正赶上谷主心情不佳,不愿施救。那孩子患的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送上来的时候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男子说了,孩子的娘生下他之后就死了。这话你也听到了不是?”

    “是啊,可不是还有他爹吗?”

    “这事啊,苦就苦在这……那男人跪求了大半夜,始终不得谷主接见,后来……”丫鬟站住脚,附在另一人耳边,低声说了些甚么。

    “死了?他自杀了?”

    “可不是……尸体已经让人连夜处理了去。这么一来,那孩子便成了孤儿,谷主动了恻隐之心,便救了他。”

    “唉……那娃儿也是命苦……”

    两丫鬟摇头叹着,径自走远了。

    林卿砚转过身,却见女子早已醒了,眯着惺忪睡眼看着她。

    他轻笑着走上前:“原来那羿迟迟不仅会破例拘人,还会破例救人。”

    赵攸怜皱着眉:“她哪里是破例救人,若非她一开始不肯救那孩子,那孩子也不至于成了孤儿。”

    “不管这些了,今日让她医好你的病才是正理。”

    “我总觉得,你的法子太过冒险,就算你的噬心蛊已经解了,谁知道那金蚕谷主还有没有其他阴毒的手段……”

    林卿砚按着她的肩将她拉了起来,“‘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放心罢,我可是弄潮的一把好手。”

    他转头去够椅背上的外衫,不防赵攸怜一把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

    “你听清楚。”他听见她在怀中呢喃道,“若一定要用你的记忆来换我的,我宁可就这样下去,我宁可一辈子都不要好,我也不会让你忘了我……我就是自私!你若敢忘了我,我恨你一辈子!”

    他蓦然发沉地笑了,轻拂过女子绸缎般的青丝:

    “好,让我记着你。”

    起码这样,他还可以照顾她,还可以给她幸福。

    ……

    羿迟迟早吩咐过第二日为那失忆的姑娘治病,下人也不再把二人当囚徒看待,给他们指了条去寻谷主的路,便任由他们自己找去了。这条路正是昨夜林卿砚往羿迟迟闺房的路。

    他们二人到那独门独户的草屋前时,只见台阶之上屋门大开,女子正趴在一只摇篮椅旁,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掌心的一只小鞋。那小鞋花花绿绿的,一看便是未足岁汉人孩子的布鞋,并非西域之物,想是她刚救回来那娃儿穿的。

    “你们来了。”羿迟迟将鞋子往摇篮里一丢,站起身来,对屋里收拾床褥的丫鬟吩咐道:“这小东西交给你照看。”

    丫鬟应下,她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拿眼瞅了瞅林卿砚的面色:“啧啧啧,看来是没睡好啊!”

    “谷主说笑了。”

    羿迟迟挑眉道:“我让你叫我甚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卿砚道:“迟迟姑娘。”

    “这还差不多……”羿迟迟径自往离草屋最近的一排草舍走去,二人忙跟了上去。

    一排草舍,她随便择了一间推开来,屋中一桌一榻,收拾得齐齐整整。

    “躺那儿。”羿迟迟随手一指,看都不看赵攸怜一眼。

    赵攸怜在榻上平躺下,林卿砚守在一旁紧紧地握着她一只手。

    羿迟迟捧着两只陶罐走上前,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抿着嘴没说甚么。她先打开了其中一只陶罐,从里面捻出一只又细又长的蜈蚣,在赵攸怜的脖子上叮了一口,又放回了陶罐中。

    赵攸怜很快觉着眼皮发沉,手上松了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林卿砚一言不发,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瞟了二人交握的双手一眼,羿迟迟事不关己般:“依我看,你可以出去了。否则待会儿被恶心到了,本姑娘可不负责。”

    “不必了。请羿姑娘动手罢。”

    羿迟迟耸了耸肩,转而拿起另一只陶罐,打开塞口,一只细若银针青色长虫扭动着身躯爬到了她的手上。她静静等待青虫完全爬将出来,在掌心肆无忌惮地扭动。她伸出纤纤食指,蔻丹抵在赵攸怜的太阳穴之上,那青虫便顺着她的手指缓缓蠕动,爬到了女子的太阳穴边。

    林卿砚屏息而视,只见那青虫先试探性地触了触女子耳廓前细嫩的皮肤,随即如一根银针般扎了进去。青虫细长的身躯左右扭动着,一点点没入赵攸怜的太阳穴之中,直到最后只留下了一滴殷红的血附在皮肤上。

    羿迟迟紧闭双眼凝神静气,轻摇着腕间的铃铛,细细查探着女子脑中的异常,秀眉不自觉地微微皱着——若说有甚么时候她给人的感觉像个医者,那也就只有她难得专注的时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卿砚的掌心冒出了汗,他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游走,心中一阵阵地忐忑。体内的噬心蛊似乎也感受到了宿体的不安,开始躁动起来,他却无暇顾及心口的异动,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呼——”羿迟迟忽然睁开双眼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便见赵攸怜太阳穴上的血滴中冒出了一个青色的尖头,那条青虫晃晃悠悠地从细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沾着血的虫身慢慢地腾到羿迟迟的掌心。

    “怎么样了?”林卿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了。

    “本姑娘出马,还有甚么治不好的病?”

    赵攸怜仍平静地躺着,白玉雕琢般的面容波澜不惊。

    羿迟迟将青虫送回陶罐中,擦了擦掌心的血渍:“好了,人我已经给你治好了,该谈谈我们的事了罢?”

    “我想等她醒过来,再和她说几句话。”林卿砚道。

    “你这是不相信本姑娘的医术?”

    “在下不敢。我只是担心她一醒过来,发现我不记得她了会被吓着。让我再好好和她说几句话,说清楚……”

    “我看你娘子不像是受不得惊吓的弱质美人啊。”羿迟迟正说着风凉话,却见男子忽然眉头紧锁,抬手抚上心口,似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你……你怎么了?”她一时慌了神。

    林卿砚死死地咬住牙关,整张脸扭曲在了一处,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噬心……蛊。”

    “噬心蛊怎么会发作?”关心则乱,羿迟迟抬起腕间的铜铃急促地晃着,男子面上的痛苦之色却没有丝毫的减轻。她急得额上冒出了细汗,絮絮念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林卿砚捂着心口缓缓滑到地上,面色苍白得厉害,整个人蜷缩着闷哼起来。羿迟迟着急地蹲在地上查探他的心跳,心一横,硬掰过他的手心,将指尖抵在他掌心的伤口,一面摇动腕间的铃铛。

    很快,男子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上隐隐现出一条蠕虫,飞快地扭动着身躯向手心移去,直至完全从伤口中钻了出来。羿迟迟随手将黑虫甩在地上,又连忙去抓男子捂在心口的另一只手,如法炮制。

    此时,榻上的女子迷离地睁开了双眼。她看见林卿砚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羿迟迟正满头大汗地抓着他的手,立时意识到——他又骗了她,他的噬心蛊没有解。

    她心头一急,恨不能马上扑到他身边察看,待看到羿迟迟的指尖触上林卿砚手心的伤口时,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他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要诓羿迟迟解了噬心蛊。

    眼见另一只蛊虫沿着林卿砚的手臂爬向掌心,堪堪要爬出伤口时,羿迟迟忽然收了手,黑虫很快没回了伤口里,消失在皮肤之下。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林卿砚,后者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睁开眼对上她的目光。

    “你骗我?”羿迟迟嗓音清冷,凛若冰霜。

    林卿砚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带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没想到,谷主比在下预料得,更理智一些。”

    羿迟迟面泛愠怒之色,抬手摇起腕间的铃铛。噬心蛊立时发作,林卿砚紧紧地按着心口,面上的痛色比方才更切实了。

    “住手!”赵攸怜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刚要上前按下羿迟迟腕间的铃铛,却被林卿砚伸手拦在了身后。

    “哟!你们倒是夫妻情深啊。不付钱就想治病,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我能救她,就能毁了她!”

    羿迟迟摇着铃铛的同时,决然出手向赵攸怜袭去。林卿砚强忍着心口的剧痛拦了她一招,赵攸怜早施展轻功闪到了一边。

    “等等!我想起了!”赵攸怜高喊道,“你那小鞋子,我在别处见过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