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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二哥!”
赵攸怜正陪皇甫罗在屋里聊着,抬头便见二人自门外走入,欣喜地跳了起来。
“怜儿。”赵普的面上带着些笑意,将心头的不安掩饰得很好。
适才,他正与二子在府中密谈朝堂上应对晋王之策,便传来赵攸怜到了梅居的消息。他命赵承宗留下布置,携赵承煦匆匆赶了来。
这些日子,赵光义一再发难,明枪暗箭一触即发,怜儿回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这些话他不曾写在短笺之中,但林卿砚看了应该能料想到,留在建阳小心防备才是,怎么还带她回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攸怜没忘记,在皇甫罗的面前赵普和她扮演的是慈父孝女的角色:“爹和娘问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怎么?你们都不欢迎女儿?”
闻言,赵普看向坐在后面的皇甫罗,目光柔和了许多:“岂会?你娘常念叨你,说不知道你在外面过得可好。”
赵攸怜回身望去,正见女人板着脸凛若冰霜,不难看出来,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是冲着赵普。
“其实吧,我和卿砚是要去恒山游览北岳风光的。路过汴梁,想着怎么也该回家看看。”
赵承煦也上前活络气氛,接话道:“还算你有良心。”
“良心,二哥还好意思说我?”女子义愤填膺,“我在信里问你,我那小侄儿叫甚么名字,你怎么不答覆?”
“傻丫头,是你自己没认真读信罢?我同你说过了,你二嫂生下了个女儿,小字阿婧。”
“是……是吗……”赵攸怜含糊其辞——她又忘记了吗……
“阿佑,你就别和二哥说笑了。”林卿砚截过话来,“她呀,刚收到信那几天,都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还一直念叨说,这信里只写了女儿的名字,却没说生得是甚么模样、几斤几两重——恨不能让二哥随信附上一张画像才好……现在倒好,故意在这装失忆。”
赵攸怜立时反应过来,追着男子打:“都说了别揭穿我!”
“好了,别闹了。”赵普道,“怜儿,你在这跟你娘和二哥说会话,卿砚,你随我来。”
“哦……”赵攸怜只得不甘心地看着林卿砚跑远,气得干蹬了一下脚。她扭过头,叉着腰冲赵承煦道:“好了,现在你可以给我描述一下我那小侄女的可爱模样了。”
……
林卿砚和赵普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对面的书斋,关上门,那一头女子的笑声已经模糊得听不见了。
“你们究竟为何会来汴梁?”
林卿砚本无意隐瞒,遂道:“是阿佑想要回来看看的。其实我们北上并非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求医。阿佑她前些日子撞伤了头,大夫说,可能会渐渐失去记忆。”
“撞伤了头?”赵普眸色一变,“就是她额角上的伤?”
“是。”林卿砚坦诚道:“我们听闻北岳恒山上的金蚕谷中有一位归隐的神医,所以离了建阳一路北上寻医。”
“怜儿怎么受的伤?”
林卿砚便将赵光义派贾殊道一路追杀他们,后为夺同心珏将赵攸怜掳走以致其触柱而伤之事,和盘托出。
听他说完,赵普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分辨不明的光:“除却失忆,可还会留下甚么隐疾?”
“近日阿佑的记性愈发差了,有时候还会念着无中生有之事。”
赵普点了点头,沉着嗓子道:“我本以为晋王只在朝廷中兴风作浪,不曾想他的爪牙早已伸到建阳。还好有你陪在怜儿的身边,我也能稍稍宽心。”
林卿砚眸中滑过痛色,“赵相……是我没有保护好阿佑。那贾殊道本就是冲我来的,若不是因为我,阿佑也不会受伤……”
“贾殊道此人我亦有所耳闻。他本是宫中的侍卫长,后被赵光义引为己用。此人的本事谋略足以独当一面,没想到赵光义竟然会用他对付你们,更没想到,你反倒将他诛杀了。”赵普问道,“此人的尸首在何处?”
“我将他说成了多行不义的山贼匪盗,尸首交给官衙,想是被丢到乱葬岗了罢。怎么,相国要他的尸首有用?”
“前宫廷侍卫长、大宋晋王的心腹毙命于南国,这里头,倒有些文章可作。此事你不必出面,我自派人去一趟建阳。怜儿的事你不必过责,等会子先让我府上的医士给她瞧瞧,只是这桩事,还是瞒着怜儿她娘亲为好。”
林卿砚点头称是:“方才晚辈注意到,皇甫将军似乎情绪不高。可是因为冯大人被害之事?”
“冯峥多少也算她的救命恩人。”赵普只说了这么一句,算是默认了。
“有甚么我们帮得上的吗?”
“明日一早你带着怜儿离开,就算是帮我的忙了。”
他话说得决然,林卿砚虽明白如履薄冰的道理,仍不免有些心寒:“相国,阿佑之所以要回一趟家,是怕她下次再回来的时候,便记不得家人了。”
赵普默然无言。
“阿佑明日若想上路,我们便走。若她想多留几日多陪一陪皇甫将军,我也不会逼她。”
“赵光义已经出手了,怜儿这时候出现在汴梁,一旦被他抓住把柄,只会雪上加霜。”赵普淡然道,“并非我不顾念父女之情,你们回来的不是时候。相信把这些说给怜儿听,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儿了,该懂些道理。”
“算了,交给我罢。”
怎么也不能让阿佑亲耳听到她爹这般绝情的话,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心底对这个严厉的父亲、这个冰冷的家还存着多大念想。
二人议事毕,各怀心事地却都面色如常。
刚刚步入屋内,便听女子欣然唤道:“爹!快来!”
“怎么了?”赵普微笑着走了上去。
“女儿明天就要走了,若你和娘还在闹别捏,女儿走都走得不放心。”
“甚么闹别扭……”皇甫罗嗔怪道,“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若不是闹别扭,娘为何不理爹爹?”赵攸怜娇声道,“你们好歹做个和好的样子,女儿才好细细地记在心里。不然日后回想起来,都是爹娘闹别扭的模样,多不让人安心啊!”
“你这话听着太不吉利。明日还要赶路,不许说这些诨话。”皇甫罗道。
赵攸怜嬉笑如常:“女儿下一次回家还不知是甚么时候,可不得好好地把爹娘记在心上……你们若是不肯和好,那女儿可就记着你们俩跟小孩子似的闹别扭的模样了?”
皇甫罗胸中憋着口气,没有答话。
被赵普救回这梅居之后,她曾点名见了冯峥一面。
这六年来,她并非不知冯峥对她的心意,亦十分感激他相救相护之恩,只是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得,她虽然失了记忆,却隐隐觉着自己的心里有过一个人。她记不得这个人是不是她的夫君赵普,可若不是,当初的自己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她已经知道了赵普是大宋的同平章事,位同宰相,她也知道是他从冯峥口中得知了她的下落。拘禁她五年之久的人是大宋的晋王赵光义,她担心冯峥背叛了赵光义,会引得报复。
冯峥告诉她,他已经站到了赵相的阵营之中,有赵相的庇护,晋王不敢拿他怎么样。
她定了心,自己不便出面,就让赵普常常派人给冯寺丞府上送些吃穿礼物,想要报答冯峥一家人的救命之恩。
再后来,冯氏一家惨遭杀手灭门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了汴梁城,就连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儿都未曾幸免。五年前在冯家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人人都和气地唤她一声“俜姑娘”,因她伶俜无依而多加照拂。那时,两个小儿,一个刚学会走路,整日整日地缠着她玩闹。另一个潜心研读诗赋文章,立志要做个像他们爹一样的父母官。
她泪如雨下,声声地质问赵普,冯家人为何会死?他为何没能护住他们?他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他为甚么不替冯家人报仇?
赵普只是沉着脸,没有答一句话。
于是,皇甫罗自那日后便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
她也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有些没道理,但她心中伤痛,唯有先找一个人来怨着,好不教自己被无边无际的悲苦彻底淹没。
“娘!到底肯不肯和好啊!就不能让女儿安心上路吗?”
“安心上路”四字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死能瞑目”,皇甫罗听得一阵心惊,拧眉道:“呸呸呸!不许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娘答应你,不和你爹置气了。”
“果真?”女子眸光一亮,“那你和爹说一句话!”
“有甚么好说的啊?”她不胜其烦。
“你们都多少日没说话了,还没甚么好说的?”
“阿罗。”站在一旁的赵普募地发声,“我答应你,定不会让冯大人一家枉死的。”
抬眸间,正对上他坚定的目光。
皇甫罗轻轻地颔首,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