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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
......
山河界东方,一片山脉终年被云雾缭绕,每当清晨整片山脉便会落上一层莹白闪闪的寒霜,故而得名寒山,东域六圣之一的剑阁便坐落于此。
山脚下有座小镇,是这方圆二百里内唯一的镇子,小镇中的百姓极少,满打满算不过二百来户,千人有余,个别大户祖上甚至出现过超脱俗根拜入剑阁之人,因此剑阁特赐其名为寒山,永世受剑阁庇护。
镇中居民依靠剑阁这座庞然大物日子过得相当宽裕,不同于寻常的泥路竹瓦,寒山镇入眼可见尽是清一色的青砖石瓦,仅酒楼客栈加在一起便有十指之数,富裕程度可见一斑。
正值深秋,万物毕成。
微风掠过,枯黄的柳叶顿时如落雨般从树上抖落下来,一时间整个镇子赫然被铺的金黄。
拥挤的人流将酒楼客栈,乃至街头巷尾都挤满,有郡城的商贾,也有权贵望族,更多的则是一些抱着侥幸想法,幻想能够入道修炼之人。
至于那所谓的修士,则各自隐没在镇外群山之间。
他们共同汇聚于此只因一件事。
封山二十年的剑阁即将开山!
......
......
小镇西面的里巷,一座青石小院极为显眼,因为整趟巷子只有这一户人家深藏在此,平日里鲜有外人身影。
不过五丈大小的院子中,一个长得奶胖的娃子抱着足有近他一半大小的陶罐,眯着眼懒散的靠在墙根处的老柳下,肥嫩的小手不断的出入陶罐,一颗颗红彤彤的蜜饯也随之送入嘴中。
略有刺耳的声音响起,陈旧的木门被推开,小书来抬头一看,正巧与来人撞了个四目相对,一丝尴尬之色浮上了那张被塞的鼓囊的小脸。
老人什么也没说,将木门关好后,默默走至一旁放下背上的木柴,顺手从中抽出一根稍细的,转身看向呆坐在树下的小书来,嘴角一咧,露出一排整齐的黄牙。
片刻后,凄厉的哀嚎声响彻整趟小巷,并伴随着时不时的笑骂声。
“小王八蛋,藏哪你都能翻出来!”
“忘了你那两颗牙是咋掉了吧?”
“......”
只是,却无人在此间听到。
......
......
时间流逝的很快,转眼间,寒山镇便在喧嚣声中度过了两个月。
深秋之后便是凛冬,虽不见初雪,但山巅之上那股日渐凌厉的剑气,却是让山下众人心底生寒,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小巷极为安静,丝毫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一如既往。
狭小的房间中,视线所及之处,除了一张木床,一套案椅,剩下的就是一摞摞各类书籍,俨然一副小书阁的派头。
小书来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掐着一本青色封皮的书,上面写着《山居子集》四个大字。
盯着手中明显没翻过几页的书,小书来乌亮的眼中露出一抹区别于同龄人的无奈。
他曾问过老人为何让他读如此多的书,老人耐心解释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小子若是现在把这万卷书读遍了,等日后那万里之路走来便可轻松一趟而过,不然可免不了吃上一顿苦。”
“况且......”
老人说到这目光有些复杂,怔怔地低声呢喃道:“就算无缘入道,哪怕入仕为官呢……”
“我说豁牙子,在那窝着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小书来回忆。
循声看去,门口处一个看上去年长他几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正抱手倚门的看着他。
少年名叫王唐,但人们都习惯称他二虎子,是隔壁巷口李婶儿家的孩子,年长小书来几岁,今年一十有三。
小书来并不喜欢这个绰号,只是向来话少的他懒得去和去争罢了。
半年前吃蜜饯时自己掉了两颗门牙,谁都清楚这只是正常的乳牙脱落而已,但老人还是果断地禁止他再吃蜜饯,而王唐见他那咧嘴露出的黑洞,更是笑的直不起腰,从此他便有了豁牙子这个外号。
小书来瞅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收回书上,说道:“看书。”
二虎子颇为不屑的啐了一口,说道:“我呸!看书有个屁用,难不成你长大了想做官?”
小书来又想起了老人的话,没有做声。
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王唐身后响起。
“怎么着二虎子,我家来娃子看书你有意见?”
二虎子闻声顿时一个激灵,而后身子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堆起笑脸说道:“没有没有,豁......阿来要看书谁敢有意见我第一个不答应,您说是吧,书伯?”
书钱刚从外面回来,满头鹤发有些凌乱,布满褶皱的老脸经北风吹过后,显得更加粗糙。
他似是有些惧怕老人,说的很是阿谀。
书钱幽幽的盯了几息后忽地一笑,再次显露出那排黄牙,上前摸了摸王唐有些扎手的短发,满意的笑道:“呵呵,还是你小子说话受听。”
二虎子见状也跟着咧嘴傻笑,说道:“您这是上香才回来?”
书钱微微颔首。
整个寒山镇的人都知道,每逢月初书钱都会准时的前去寒山脚下那个破败的山神庙奉上一柱清香,从未间断,至于是从何时开始的,镇中有人闲来想了想,似乎剑阁封山之后就有了吧。
小书来盯着脸上又多了许多褶皱的老人不禁微微皱眉,只有他知道,老人每次去都是为了将前一夜写好的书信,放在山神像的座下。
巧的是,自己正是书钱八年前去山神庙送信时捡到的,一直被他抚养至今,这对于寒山镇的百姓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
书钱说道:“你小子跑这来又在打什么鬼点子?”
二虎子连忙笑道:“看您说的,咱就是对阿来甚是想念,趁着今日光景正好,寻思带他上街玩玩。”
书钱狐疑的目光打量在他那张憨厚的脸上,过了一会才说道:“别带他乱跑。”
二虎子连连点头,随后不等小书来反应,一把拉起他向外跑去,很快便跑出小巷,消失在了街道上。
书钱望着二人消失的身影,准确地说只是小书来,眼底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二人来出了巷口,足足跑出半条街之远,才渐渐停下脚步,小书来拖着一身肉下来,累的呼哧带喘。
二虎子看了眼身后,见没有熟悉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瞅了瞅还在粗喘的小书来,说道:“你爹天天这般神出鬼没的,真不知你是怎么受得来的。”
小书来尚在襁褓时便被书钱捡回来抚养,八年来在寒山镇的居民看来,二者说为父子不为过。
提到他,二虎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我听老一辈人说,你爹是山上下来的仙师,这事你听没听过?”
小书来这会也缓过气了,听他说起似乎并不意外,眸底极平静,但还是摇了摇头。
二虎子咧嘴一笑,将手勾在只有他胸高的小书来的肩上,边走边说起关于书钱的传言......
......
......
书钱的出现对于寒山镇的老一辈人来说很是突然,就如小书来一般。
三十余年前,那时的剑阁正值鼎盛,寒山镇更是格外的安逸,镇中居民虽是凡人却过着犹如神仙的日子。
某天,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身蓝色的身影从山雾中缓缓走出,待他走进小镇众人这才看清是个一袭蓝袍长的很是干净的年轻人,只是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像个久卧在床的病秧子。
书钱望着一众呆若木鸡的居民,还纳闷的摸了摸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心想难不成是自己长得太好看了?
“孩儿他娘,我没看错吧,他好像是从上面下来的?”
“嘘......别乱称呼,从上面下来的可都是仙师!”
“......”
居民们虽将声音刻意降低,可到底是传入了书钱的耳中,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到来的方式太突兀了。
“仙师......”
书钱有些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而后缓缓向小镇深处行去。
书钱在身上摸索一番,拿着身上仅有的一枚金饼子,买下了巷深处这座最便宜的院落,自此便在这安家落脚。
可随之出现的问题让他感到一阵头大,自己身上竟一个大子都没有,唯一的金饼子也买了这处院子,这样一来能否温饱都是个麻烦,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一为山上,一为山下。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数十年来自己除了挥剑便只剩下......
他眸子忽然一亮,久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幕幕浮现出来,宁静的山村,袅袅的烟火,以及崖壁上的采药郎......
就这样,从第二天起,寒山镇的街头多了一处摆着零散药材的摊位,摊主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起初,镇中的百姓对于这个从他们奉为圣地禁区下来的年轻人还敬而远之,可久而久之,加上他也能诊断一些轻微杂症,他们就慢慢接受了,至于他的来历也鲜有人敢过问。
就如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商突然住进贫民窟,穿上褴褛之衣,吃起残羹冷饭,过上与他们一般无二的日子,时间一长也不会再有人当他是那个富商了。
......
......
随着山巅的剑势愈发强横,此时停留在寒山镇之人数量可谓是历年来的顶峰,绝大部分只是单纯为了凑个热闹,而剩余那些,尤其是以各大势力为首的一众修士,他们的目的便很明确了,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街道上,行人纷纷,着装各异,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个小家伙格外引人注目,除了小书来还能是谁。
至于他身边的二虎子早已被人忽略,就他那约莫六尺的身高,且长得又黑又傻,两条如毛虫般的眉毛更是叫人难以言喻,若对外称他只有十三岁,估计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
反观小书来就不同了,利落的发髻下生着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眸,再加上那张肥嫩的小脸和溜圆的肚皮,即便身着一袭麻衣,也遮掩不住他那干净的气质,反倒是让人一眼看来更显可爱,引得街上一众少女在那低声私语。
忽然,小书来停下脚步,目光被一旁所吸引,二虎子见状心中咯噔一声。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几个衣着鲜艳的少女围在一起,透过她们的间隙,数排挂着晶莹糖衣,颜色各异的糖葫芦静静地摆在摊桌上。
二虎子看得出他眼中的火热,心想这厮的胖还真不是虚的。
小书来扭头盯着他,意思很明确。
二虎子眼角微不可察的跳了跳,想到这个月自己仅有的二两月钱,不禁感到肉疼。
像他这种成色不纯的碎银,照以往来说到还能买上个十余串糖葫芦,可如今这些商贩趁着汇聚寒山镇的人越来越多,价格也是一涨再涨,反正这些外来人也不缺钱,就他这二两碎银说不得只能买上一串。
可被小书来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咬咬牙走上前去问道:“那啥刘叔,给我来一串。”
摊贩是个脸色黑黄的中年,也是这附近的邻居,可此人是出了名的会算计,简单来说就是吝啬。
刘叔抬眼一看,调笑道:“呦呵,是二虎子啊,稀客呀!看在都是邻里的份上,别人五两,卖你就三两,自己选一个吧。”
“多少?”
王唐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伸入腰间的手也随之停下动作。
刘叔笑眯眯的重复道:“三两一串。”
听完,王唐脸一黑,本就不白的肤色显得更显难看。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长得这般可人!”
“呵呵呵,看他胖的跟个球似的。”
“来,这个给你。”
“......”
忽然响起数道少女的嬉笑声,二虎子扭头一看,三名亭亭少女此刻将小书来围住,或是捏一捏脸蛋,或是握一握小手,脸上别提多喜爱了,正是刚才聚在摊桌前的那几个姑娘。
而小书来此刻也全然不顾站在远处的二虎子,直勾勾的盯着手里其中一个少女给的糖葫芦,上去就是一口,蹭的满嘴糖渣,引来的又是一番银铃般的笑声。
见此一幕,二虎子牙根有些痒痒,但也颇为无奈,不觉搓了搓自己那张黑脸。
“我说二虎子,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在这挡我做生意。”
刘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二虎子瞟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三两一串的糖葫芦,我可没这个口福,您呐,留着给你儿子吃吧!”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向小书来等人走去,听他这口气刘叔也反应过来了,气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哎呀阿来,你怎地跑这来了,当真让为兄一顿好找啊!”
几个少女闻声,见说话的是个黑不溜秋的男人,不禁齐齐皱了皱娥眉。
其中一个披着兰花纹纱袍,容貌清丽的少女柔声问道:“这是你弟弟?”
二虎子冷不听听见少女的柔美声音,心神一阵荡漾,当即用自认为最温和的语气说道:“见过几位姑娘,在下书唐,他是我胞弟书来。”
说完还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
啪嗒。
半串糖葫芦掉落在地,小书来低头凝视若有所思,心想自己身边怎会有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这副表情落在几个少女眼中,却是格外委屈,以为他在心疼糖葫芦,两名少女心中母爱顿涌,赶紧将自己的糖葫芦放在小书来的手中。
二虎子见状脸不红心不跳,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着二人鲜明的肤色,面前的少女虽持有怀疑,但还是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完了,师叔她们来了!”
一个绿裙少女指向远处,突然说道。
几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人群中一蓝一白两个中年女子正朝这边走来,后者显然也看到了她们,随后身形一动,瞬息穿过密集的人群来到了面前。
二虎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那两名女子便闪到了众人之间,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再也不如先前那般作态,瞪大眼睛浑身战栗的说道:“你...你们都是仙...仙师啊!”
反倒是小书来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一口一口的吃着刚拿到手的糖葫芦。
感受到异样,蓝袍女子扫了一眼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王唐,月眉轻挑,说道:“你们三个在这做什么?莫非不知剑阁开山前,修士不准随意在凡人面前现身?”
此话一出,三个少女面色顿时一紧,一个个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咦!”
一旁的白衣女子这时注意到了小书来,一脸惊奇的打量着。
“月怜,这孩子......”
叫月怜的蓝袍女子闻言也看向小书来,打量几息后又放出神识细细探察,不一会,只见她瞳孔紧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月怜惊疑的说道:“怎会有如此的纯净的神魂,且相比寻常人浑厚的不止一星半点。”
白衣女子闻言想到了什么,传音道:“会不会是个夺舍的老怪?”
月怜微微摇头,说道:“我观他骨龄尚小,肉身气息也与神魂相符,并非夺舍之人。”
白衣女子欣喜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岂不是捡到宝了,若带回宗内重点培养,咱们白虹阙百年后说不得又会添上一位圣人。”
后者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想到这,二人再看小书来的眼神变得格外炙热,恨不得立刻将小书来带回去。
月怜蹲下身子,看着小书来含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师叔,他叫书来,这位是他的兄长,书唐。”
小书来并未回答,说话的是那个身着兰花纱袍的少女,说着又指了指还没缓过神的二虎子。
月怜起身再次看向二虎子,接着手掌轻抬,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撑起,站了起来,使得周围看热闹的路人一阵惊呼。
她收起笑容,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回去告诉你爹娘,这孩子我要了,这几日他便跟着我,听清楚了?”
二虎子这才反应过来,对于仙师的话他哪敢说不,当即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月怜见状满意的颔首笑了笑。
正当她要带走小书来之时,却见他突然向后方跑去,来到一个佝偻老人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众人见状一愣。
老人正是书钱,二虎子看清之后顿感如释重负,紧随其后的也向他跑去。
书钱对他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不顾愣在那边的月怜等人,拉着小书来转身就走,当然还有跟在身后的二虎子。
月怜等人见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白衣女子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不确信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人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