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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朗倒是觉得受益匪浅,在学习之余也不乏自我调侃,想着要是自己能穿越回明朝变成崇祯,说不定凭借这场培训,就能挽大明于将倾之时。
如今朱朗没有变成崇祯,却成了朱慈烺,亲眼所见一个旧王朝的坍塌,只在一夜之间。那人呢?信念的坍塌是否也是一夜之间?
有这么一句话他始终记着:历史是印刷出来的人性,而这些人……朱纯臣、周奎、魏藻德、张缙彦、李建泰、曹化淳、杜勋等,也有倪元璐、范景文、李邦华等,所有这些似曾相识的人,他们并不只是印在历史书里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的存在,在他朱朗的世界里。
在他的人生当中,从无这一刻,是如此深刻的理解‘人性’二字。不错,人性的确很脆弱,即经不起诱惑,又经不起打击,但人性也很坚韧且单纯,从另一些人身上,他同样也看到了人性深处普世的正义感。
十个日夜,每夜辗转难眠,该悲伤吗?却已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已不想再追究所谓的历史真相,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是该苟活?还是重建文明的规则?以朱慈烺的身份……
这同样是对他的人性的拷问。
朱慈烺总是独自一人长久的不说话,太监王朝贵看着少主如此沉默寡言,不过十数日人已脱了相,心里无比焦虑,少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若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唯盼能有一些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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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李岩从天津被召回。
当晚,解救行动取得初步成功,吴襄和陈圆圆被带出铁狮子胡同后,马不停蹄直接奔往东便门外的大通桥,与朱慈烺一行人汇合,而后坐漕船直往通州卧虎桥石坝。
连日的降雨让通惠河上游的玉河河水暴涨,也使通惠河水量充沛,通航能力大大提升,漕船得以顺利经过五闸。又或许天下已乱,世道浇漓,往日里繁忙的航道上,如今只有寥寥几只船在通行,连闸口的启闭也无人来管理,只任其随意来往。好在河水暴涨,尚能承载船只通行,否则光那五道闸口都能让朱慈烺一行陷入巨大的困境。
通惠河像一条直线连接着大通桥和石坝,当漕船抵达石坝,与早已等候多日的船队汇合,朱慈烺一行从漕船调至更大一些的船只,稍事休整后,借着黎明前的微微光亮再一次扬帆起航,往天津进发。
灰暗中河道犹如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失去方向感让人感到莫名恐慌,而周遭的景物在微光中稍稍显出模糊的轮廓,只是那奇形怪状的模样,不经意又添一层惊吓。
吴襄由下人扶着来到主舱外求见,朱慈烺见他脚步蹒跚,想必是受了些刑罚,对他说道:“非常时期,就不必拘礼了,坐下谈吧。”
吴襄应道:“多谢殿下体恤。”
朱慈烺又道:“我称你一声吴先生,你也不必称殿下了。”
“那在下就斗胆称一声公子吧,”吴襄连忙说道。
朱慈烺淡淡点头:“那你身体可有大碍?”
“吴襄苦笑一声:“还能扛,多谢公子记挂。”
停顿半晌,又道:“若不是公子出手,恐怕在下就……丧命于此了。”
“知道为什么吗?”朱慈烺突然问道。
吴襄垂下眼眸,很快,又抬起直视着:“是因为我儿?因为关宁军?”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吴襄,我且问你,二月初先帝找你商议调兵大计,希望关宁军入关勤王,你明知国帑空空,可你却依然报出百万军饷!为何?”
不知不觉中言辞渐厉:“你竟还说‘百万恐不足济’!难不成你还想趁机发国难财?还是说你关宁军早有投降之意而故意找借口?”
一想到吴襄的算计就让他觉得恶心,最后这句已是相当不客气,朱慈烺感觉一直堵在胸中的那口恶气又在翻江倒海,只得握紧双手,指甲也陷入掌里,慢慢浸出鲜血,他已感觉不到疼。
吴襄闻言大惊,腿脚一软就想跪下,而旁边的王朝贵眼疾手快上前搀扶,这才又让他重新坐下。
吴襄面露痛苦,道:“臣绝无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关宁军已经十四个月没得军饷了,再说,关宁军一撤,那宁远百姓必是跟随一起,臣怎能弃他们于不顾?很多都是关宁军的家属!要安置他们就是百万两每人也只能分得区区一二两,可臣连十万两也凑不够啊。”
朱慈烺无意在此时兴师问罪,他就是想听吴襄说一个理由而已,一直以来他憋着的那口气还是吐了出来,身体也像抽干了力气一般委顿下来……但随之又冷笑一声,想到李自成的拷掠助饷,竟凑得七千万两银子,真正是莫大的讽刺,莫大的讽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每一个人都这么唯利是图,难怪崇祯临死会说那句……
沉默使整个船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又让人觉得芒刺在背。王朝贵很不适应这种氛围,他微微扭头,耳朵听着舱外传来的划水声,和偶尔飘来的窃窃私语,这让他感觉舒服一些。
良久,吴襄出声问道:“公子,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半晌,朱慈烺才回道:“以你看,现如今哪方势力有胜算?”
这问题问的模棱两可,吴襄猜度了半天,道:“恕在下直言,以目前形势来看,李自成胜算较大,但我大明依然可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待稳固南方之后,再图收复故土。”
“那多尔衮呢?”朱慈烺又问。
“满清虎视眈眈我汉人江山久已,多尔衮铁骑厉害,但人马尚且不到我大明军队的十之一,虽然与大顺军作战是节节败退,尚幸南方还有左良玉、刘良佐、黄得功……还有史可法,他们手下的人马合起来有百万之众……”
“哈……哈哈……”朱慈烺不禁笑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仿佛听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儿。
吴襄一脸茫然,不知他为何发笑:“公子?”
笑到脸色通红,气息不稳,朱慈烺这才说道:“这么说吧,一,李自成成不了事,大顺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二,你说南方还有百万兵马,这我信,那我再问你,当初李自成一路北上如入无人之地,也只在宁武受到一波像样的抵抗,难不成平阳、太原、大同的人都消失了吗?”
转而眼神变得犀利,又道:“不,他们没有消失,他们是不抵抗就投降了!一个李自成都这样,你又如何肯定南方的‘百万’军队到那时就能驱除鞑虏,而不是选择投降?想想周遇吉真是可怜呐……一副忠肝赤胆,连夫人也战死沙场!姜瓖呢,王承胤呢,唐通呢,白广恩、马科呢,他们现在一定庆幸当初选择投降太正确了吧?”
“这……”吴襄一时语塞,又道:“好吧,姑且不说南方,可李自成已经占了京城,他为何不能成事?”
“李自成当初宣扬的口号是什么?”朱慈烺反问。
“哎,是‘迎闯王,不纳粮’,这正是他聪明之处,得民心得天下,所以大顺军才一路势如破竹。”
“哼,”朱慈烺又冷笑一声:“一句话就断送了正规的财政来源,这叫聪明?没粮怎么养军队?靠抢劫?不说他以前如何,就看他进京以后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历史上哪个朝代是靠‘劫大户’建立起来的?”
“可……”吴襄又是一番无言以对。
半晌,才道:“公子此次南下想必是往南京,如今京城已被大顺占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多尔衮觊觎我大明江山,那也是先与李自成斗,我大明可以长江为天险,截断运河,立足江南,谋定而后动。”
“你们都小看了建奴的野心,苦心孤诣数十年,难道就只为划江而治?”
吴襄闻言,心头一震:“难道多尔衮还想效法蒙古灭宋?”
朱慈烺幽幽叹道:“满清入关,只是早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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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立在船舷旁,望着天际边曙光乍现,忽然想起一句诗:黑色的夜给了我黑色的眼,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吴襄已经返回客舱中,年事渐高又身受重伤,早就折磨得他疲惫不堪。朱慈烺目送他离去时,心中在想,此次救了吴襄和陈圆圆,是否就此改变吴三桂的历史轨迹?就像煽动的蝴蝶翅膀?
李自成本有机会,但做错了三件事,一劫掠京城;二错杀李岩;三激反吴三桂。历史还是公平的,殊不知当他做下这三件事,其实胜利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多尔衮。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朱慈烺回头一看,是陈圆圆,朝船舷走来。一身粗衣布履,却难掩她的姝丽,如此近距离观一个赫赫有名的美女,朱慈烺还是有那么一阵目眩。
一步之遥陈圆圆便停住,随之盈盈一拜,道:“妾得朱公子相救,如此大恩,妾铭记于心,真的是无以为报……”声音似莺声呖呖,却带着哽咽,一时竟说不下去。
朱慈烺也不知说什么……他救她,自然是因为吴三桂,她对吴三桂的影响甚至比吴襄还大,这就是她的价值。但对于她本人,其实并没有想过她有什么想法,似乎美女也并不需要什么想法。
良久,才开口:“听说你挺会唱戏,就来一段吧,权当感谢。”
陈圆圆眼含泪光,咽道:“好,妾就献丑唱一段。”
黑色的夜给我黑色的眼,我要用它寻找光明……此时,天际边那一道曙光更盛,在这一片宁静中,陈圆圆轻启檀口,娓娓唱来:
“重门朱户,恰离了重门朱户,深闺空自锁。正琼楼罢舞,绮席停歌。改新妆,寻鸢侣,西日不挥戈。三星又起途。鸾驭偷过,鹊驾临河,握兵符怕谁行来问取。魏姬窃符,分明是魏姬窃符。鸡鸣潜度,讨的个鸡鸣潜度,听更筹戍楼中漏下玉壶。”
唱罢这段,又换了声音继续:“夜深谁个扣柴扉,只得颠倒衣裳试觑渠。呀,原来是紫衣年少俊庞儿,戴星何事匆匆至?莫不是月下初回掷果车?”
“我本是华堂执拂女孩儿。”
“你缘何到此?”
“怜君状貌多奇异,愿托终身效唱随。”
这几句是一人分饰两角,说罢,陈圆圆又扮生角道:“骤然惊见喜难持,百岁良缘顷刻时。侯门如海障重围,君家闺合非容易。怎出得羊肠免得驷马追。”
又换回旦角:“杨公自是莽男儿,怎会得红粉丛中拔异姿?奴今逸出未忙追。我与你呵,正好从容定计他州去,一笑风前别故知……”
朱慈烺并不太懂戏曲,但细听曲文,猜是讲红拂女和李靖的故事。想到个中缘由,不禁嘴角一弯,笑意在脸上漾开。
“呀!原来陈姑娘心中藏着一个女侠梦啊?”
“噗嗤,”陈圆圆一听竟破涕一笑,羞红的脸如朝霞般动人,朱慈烺为之动容……
原来这世间,即便再卑微再渺小的生命都会有梦想。
“哎,”他笑叹一声,又道:“人只要有梦想就不怕,未来的路,好好走,它还长着呢……回去歇着吧,日出前的风也是寒冷透骨。”
陈圆圆眼中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再次哽咽道:“多,多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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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初二夜至初三傍晚,经过一昼夜不停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天津卫的三岔河码头。码头在天津城东北方,上跨一座浮桥,连接南北运河,也连起天津城北门。浮桥两边停满了快船马船,比之通州繁华不少,却还是少了些‘白粲千钟转舳舻,欸乃声连明月夜’的感觉。
三岔河口的西侧是朱棣靖难的起始,岸上立有‘龙飞’、‘渡跸’两座牌坊,朱慈烺站在船上向西眺望,望见晚霞中的牌坊隐隐有紫气萦绕。传说中天津的由来与天象有关,天津位于北方,对应天象上的北宫,七宿乃斗、牛、女、虚、危、室、壁。《晋书天文志》云:常陈七星如毕状,在帝座北,天子宿卫五贲之士,以设疆御……这才有了天津。
朱慈烺暗暗自嘲:同样是南下南京,朱棣当年有刘伯温和姚广孝,而我有的只是一群老弱病……他是靖难,而我真真是逃难!
初三夜,朱慈烺见到了冯元飏,又是一夜的长谈。
冯元飏问朱慈烺为何救吴三桂的家人?而他想了想说,赌,赌吴三桂最后的底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