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身后十丈远的地方,是大周的文武百官们,大家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汉王受降,现在周军武装尽数解除,城池已经被人家控制,这些人已经成为案板上的鱼肉,要杀要刮随便人家了。
在北汉军兵临城下之际,大臣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窜,有的担心汉军屠城,想趁机逃跑,有的想为皇帝尽忠殉国,但是又狠不下那个心,彷徨无助之际,还是老宰相胡惟庸担起了收拾烂摊子的重任,老人家四下发信,安抚联络,稳定了人心。
胡惟庸没什么出的政绩,但是却安然稳坐大周宰辅位子长达二十五年,大周朝哪个官员不是经他手提拔起来的,可谓门生遍布天下,老人家虽然退位,但是影响力极其广泛深远,他一言既出,谁敢不仔细琢磨掂量。
其实面对此危局,胡惟庸也是担惊受怕,不知所以,关键时刻,一封来自城外的书信让他彻底放心了。
这是故旧柳松坡写来的信,信中并未提及劝降,只是说百姓何无辜,要跟着遭受兵灾,又说汉王取得天下是大势所趋,民心天意,不可违抗,作为臣子,更应该明白重社稷,轻君王的道理。
柳松坡现在是南汉的首席文臣,听说他女儿柳迎儿,就是那个曾经逃婚不愿意当妃子的小丫头,现在是汉王身边的军师呢,而且和汉王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柳松坡一个国丈的位子是跑不了的,有这样一位重量级的老同僚写信过来,怎么能让胡惟庸不动心。
胡惟庸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自古来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即便自己为大周殉葬,将来在史书上未必会有好名声,不如顺应流,做个改朝换代的助力者。
老夫不想流芳千古,也不愿遗臭万年,在青史上有个小小的名字就行了,这是胡惟庸的心声。
至于其他官员,人心惶惶之际,老宰相的话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咱们上下一力,保全京城献给汉王,肯定能换来一个好前程,汉王仁义,素来不杀降,更是赏罚分明,咱们十几万人马缴械投降,免了多少杀戮,光这一条就是大功一件了,还怕没有赏赐么。
胡惟庸动用了全部关系,联络了六部官员和禁军将领,组成了看守内阁,架空了大学士杨峰,秘密逮捕主战派将领,派兵围攻锦衣卫衙门,炮击宫城,维持城内治安,弹压盗匪,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京城交到了汉军手里。
即便如此,胡惟庸依然颤颤巍巍,心中忐忑,这位汉王虽然是草莽起家的英雄,但是却出身贵胄,乃是前朝武帝遗孤,严格来说,这些人都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万一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把他们全都砍了也未可知啊。
幸运的是,这位年轻的君主待人处事极其老城,策马来到胡惟庸身边,翻身下马,扶住了老人的臂膀。
“老大人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胡惟庸还想说两句罪臣惶恐不敢起来的话,但是身子一晃,轻飘飘的就起来了,元封搀着他的手哈哈大笑道:“诸君保全京师,都是大功一件。”
远处黑压压一群原周廷官员,看到这一幕,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是一阵轻快,也不知是谁带头,呼啦啦全都跪下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叫的顺口,元封却有些不习惯,呵呵一笑,翻身上马:“听说张九四还在皇宫里,我倒想会会他。”
彷佛为了映衬他的话似的,紫禁城方向忽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提醒着大家战争并未结束。
炮弹是向这边打来的,空中传来炮弹划破长空的呼啸之声,百官们虽然长期在衙门里享清福,但是围城这些天来也养成了战时的好习惯,纷纷躲避,但是汉军将士却纹丝不动,以他们久经沙场的耳朵一听便明白,炮弹离这边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几枚紫禁城角楼上发的炮弹徒劳的落入远处的民居,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却激起了大家的义愤。尤其是那些刚刚投降的大周文武官员们,个个义形于,满脸的愤懑:“太猖狂了!这个无道昏君还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妄图再次兴风作浪!不劳汉军大哥们出动,俺们这就料理他!”
降顺的周军急于在新君王面前表功,奋勇争先,在火铳弓弩的火力掩护下向紫禁城猛攻,一帮人披着浇了清水的棉被,抱着从六部衙门里拆下来的巨大房梁,去冲击午门的正门。
巨大的红门板上,镶嵌着九九八十一枚铜钉,这是帝国最庄严的大门,平时只有皇帝进出的时候使用,现在却被一群粗莽的军汉用房梁冲击,午门上的抵抗非常激烈,火铳打得如同爆豆子一般,可是细碎的铁砂子却对浇了清水的棉被无可奈何。
午门坚固,怎么冲撞都打不开,情急之下,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挺身上前,大声喝道,我来!
众军士认得是江防总兵邓云峰,炮的行家里手,便闪开让他作,邓云峰挥刀割下一块油布,命人将步兵所用的火铳铅子拿来,都是大粒的弹丸,约莫四五十枚,用油布包裹起来,再将发用的包打开,取出大部分火,只留下四分之一的用量,这才将油布包裹着的铅子塞入炮膛。
邓云峰仔细调整着炮口的角度,瞄准城墙上方一丈处,这才用烧红的铁钎子-入了火眼,一声炮响之后,但见午门上方哭爹喊娘,守城军士被霰弹杀伤无数,火力顿时一弱。
其余炮手也依样画葫芦,一团团霰弹朝着紫禁城上方打去,铅子如同暴雨一般,御林军死伤惨重,不堪压力,终于挑出了白旗,投降了。
午门大开,禁军们欢呼着从这座皇帝专门的御道内蜂拥而入,冲进了广阔的奉天殿广场。
午门守军一降,宫城防务就崩溃了,汉军大队人马及时赶到,发出号令,不许滥杀无辜,不许擅自进入后宫,违者格杀勿论。
禁军在乾清门前止步,大周宫殿采用的是前朝后寝的格式,以乾清门为界,前面是上朝议政,司礼监内阁的所在,后面是皇帝和后妃们居家过日子的地方。
前面半部分有两个重要的机构,位于武英殿北面的司礼监,以及位于文华殿的内阁,内厂那些千刀万剐的阉奴就在司礼监,相比起来,反倒是周军将士比较痛恨这些太监,当汉王的封刀令传来之前,已经杀掉了不少内厂番子,一些太监也跟着遭了殃,被刀砍死。
前面宫殿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气和不断地惨叫传到乾清门里面,吓得那些大内侍卫瑟瑟发抖,太监们面惨白,在长长的御道上奔跑着,惨叫着:“北兵进宫了!”
北兵,多么可怕的称呼,野蛮凶悍的骑兵,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想到要被这些肮脏粗俗兽的大兵施暴,一些脆弱的宫女后妃悬梁自尽,或者投井身亡,还有些人吓疯了,披头散发,抱着首饰盒子窜。
西宫,皇帝手持长剑,站在他心爱的翠妃床前,年轻的妃子刚刚小产,病体未愈,就要面临死亡,她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头上缠着白的汗巾:“陛下,臣妾才十九岁,臣妾不想死啊。”
皇帝惨然一笑:“要怪就怪你不该嫁入宫门吧。”
说着,将长剑刺入翠妃的心窝,用力搅动了两下,翠妃一蹬腿,死了,血流了满床满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曹少钦和文海身穿甲胄手拿兵器奔来,神匆匆道:“皇上,北军打进来了,我们护着您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低着头,仔细的擦拭着宝剑上的血迹,根本不搭理他俩。两人这才注意到横死在床上依然瞪着两只大眼的翠妃。
“皇上,突围吧!”曹少钦老泪纵横,苦苦劝道,此时撞击乾清门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着爆豆一般的火铳声音。
“皇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弟兄们撑不了太久了!”文海也焦躁的喊道。
“朕不走,朕要留下来看看,历史是怎样重演的。”皇帝冷笑道,又看了看两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叹口气道:“你们走吧,去山西找承平,朕把大统交给他了。你二人要肩负辅佐之责,朕老了,也累了,你们还年轻。”
曹少钦和文海对视一眼,终于屈服了,趴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头,匆匆离去。
皇帝踉踉跄跄的走向御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宝剑也脱手而出,身边忙着逃命的太监宫女来回奔跑,根本就没人注意他这个皇帝。
御花园内有座小山,上面有棵歪脖子树,站在树下遥望皇宫,但见到处硝烟弥漫,黑压压的人群,白晃晃的兵器,惨号声尖叫声不绝于耳,皇帝悲凉的笑笑,望望歪脖子树伸出来的枝桠,伸手向腰间而去。
糟了,龙袍上没有腰带,连上吊都找不到绳子。
正在踌躇,一根长长的腰带递了过来,“陛下,用奴婢的带子吧。”曹少钦不知道啥时候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