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都听见那震天的杀声,莫不战战兢兢躲在家里,哪个还敢掌灯,唯有一片狗吠此起彼伏,黑暗中,元封只觉得一只温暖的手拉住自己,熟悉的声音响起:“快跑!”
元封猛然回头望去,城头上灯火通明,皇帝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正扶着垛口看过来,距离虽远,但元封目力过人,依然能看见皇帝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有果决举起的手臂。
乱箭齐发,无数火箭射向民居,漫天的火光中,元封和夏沁心的身影暴露出来,于是更多的箭矢和铅弹聚集过来,打得他们身边砖石飞溅,草木遭殃。
夏沁心拉着元封飞奔,两人再不敢回头,羽箭嗖嗖的从耳边飞过,夏沁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忽然间她被元封从背后扑倒,男人沉重的躯体压在背上,粗重的喘息喷在脖颈上,夏沁心心中一紧,要不是夜色太黑,一定能看见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你做什么?”夏沁心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卿卿我我?
但元封很快就爬了起来,拉起夏沁心也不说话,继续一路狂奔。
火箭引燃了民居,熊熊烈火烧了起来,南门再度打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千斤闸已经被提起,追兵来了!
皇帝的瞎指挥再次起到了反作用,城外的杂乱建筑多是木结构,本想照明用的火箭起到了纵火的作用,一阵南风起,火借风势迅速的烧起来。
京城夏季炎热,人们多在院子里睡觉,见到火起纷纷出门躲避,本来还寂静只闻狗吠的街巷变得嘈杂不堪,大人喊小孩哭,救人的,救火的乱成一团,骑兵那还能跑起来。
夏沁心急中生智,拉着元封转了个弯向西跑去,她两条长腿跑起来飞快,元封竟然有些跟不上了,在后面不停地喘着粗气。两人在人群中穿梭着,现场太乱,倒也没人注意他俩。
“哎呀,你个废物,才跑这么几步就不行了,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夏沁心抱怨着,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元封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夏沁心只当他是累的,也没当回事,又跑了十几步,终于看见前面波光粼粼,这是秦淮河。
秦淮河是京城重要的水道,自东向西穿城而过,出西水关注入长江,走水路潜逃显然要比陆路迅捷许多,还能躲避官兵的追击。
夏沁心将身上铠甲解下扔掉,只留随身细软和一柄宝剑,站在河边对元封道:“跳!”
“什么?”元封低沉的问道。
“走水路,渡江!”夏沁心绑住袖口裤腿,在河边蹦蹦跳跳,跃跃欲试,她可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属于浪里白条级别的,元封可没那么厉害了,虽说也练过凫水,但只是在小河沟里,风平浪静的条件下淹不死而已。
横渡长江,开嘛玩笑,长江是河沟么?风大浪急,就连船家晚上都不起锚的,两个人连块木板子都没有,就想横渡长江?
见元封迟疑,夏沁心一皱眉:“不会水?”
元封没回答,脸色依然惨白。
那就是默认了,夏沁心左右四顾,没看见木头水缸之类能漂浮的东西,又打量一下元封身上,还是失望透顶,眼瞅着远处隐约有官兵追来,小女孩银牙一咬,豁出去了。
“你闭上眼。”夏沁心道。
元封不知道她整什么幺蛾子,但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
夏沁心看看周围没人,竟然解开了腰间英雄带,将黑色的丝绸长裤脱了下来,虽然里面还穿着长及膝盖的贴身短裤,但是两条修长白嫩而匀称的小腿却露了出来,她的脸通红通红的,心里暗道这回可便宜你了,都被你看见了,想赖都赖不掉。
夏大小姐将裤子打上结,鼓着腮帮子往里面吹气,不大工夫裤子便充满了空气,这一手是江湖上好汉们惯用的招数,不算啥秘籍,
救生圈做好之后,夏沁心的脸还红扑扑的,献宝一般举起充满气的裤子得意洋洋道:“ 看,有了这个你就不怕水了。”
元封没有回答,眼帘低垂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夏沁心以为他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白花花的小腿上,顿时嗔道:“看什么呢?”
元封依然不语,夏沁心隐约觉得不对头,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坐在台阶上的元封忽然前仆倒地,夏沁心吓得一个机灵。
元封的后背都打烂了,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十几颗乌黑的弹丸暴露在皮肉之间,这只是从外面能看见的,打进肉里面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夏沁心顿时明白了,刚出城的时候元封扑倒自己,是为了帮自己挡子弹啊。
一时间少女泪如倾盆:“你这个傻子,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说着扑在元封身上嚎啕大哭,四处噪杂不堪,哭声不绝于耳,倒也不引人注意。
“你不能死啊,你可不能死啊。”夏沁心一边抽噎,一边念叨,涕泪横流,伤心不已。
忽然那个躺着的人动了一下,惊得夏大小姐一哆嗦,诈尸了么?
元封艰难的撑起身子,喘了两口气问道:“谁死了?”
“你没死,太好了!”夏沁心猛扑上来抱住元封,疼的元封一咧嘴,刚才他体力透支过度,又流了很多血,短暂的休克了一下,事实上那点火铳造成的伤害对他这种猛人来说不算啥大事。
“这是?”元封拿起救生圈狐疑的问道,随即看见夏沁心光洁圆润的小腿,顿时明白了,中原风俗不比西域那圪??,别说是暴露两条小腿了,就是整天大腿露出来,再奉送肚脐眼的服装都是不稀罕的,所以元封没有任何的惊讶。
夏沁心微微有些失望,又正色道:“你还行么?咱们现在要从水路脱身,经秦淮河抵达江边,如果能找到船只最好,不行的话只能横渡。”
元封咬咬牙:“我行!”
两人下水,夏沁心在前面游,元封套着救生圈在后面跟着,他天资聪颖,跟着夏沁心的步调摆动手脚,自然而然的就使出了狗刨的姿势,两人借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向西游去……
天微微亮了。
……
南门外一场浩劫,官兵们发射的火箭酿成了一场火灾,焚毁房屋无数,死伤累累,繁华的南门外大市场也变成了一片白地,幸亏天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浇灭了火灾,要不然还不知道烧到什么时候。
满地泥泞,失去了房屋、亲人的百姓们在瓦砾废墟中翻检着还能用的物件,不少人痛哭失声,但他们的悲鸣是传不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因为陛下已经回宫了,说好早上接见两个儿子的,君无戏言不能失约。
追捕了一夜的官兵们却是大获丰收,骑士们趾高气扬的端坐在马上,战马的脖子上挂了好些个面目狰狞的首级,这是他们的战利品,至于到底是斩杀的反贼脑袋,还是那些可怜百姓的脑袋就不得而知了。
城门外堆积着无数死尸,有官兵的,也有反贼的,昨晚一场仗打得太乱,参战营头太多,再加上反贼也穿着号衣冒充官兵,所以极难区分,朝廷没有精神去做这个事情,索性都交给大报恩寺的和尚来处理。
和尚们自然不会亲自做这等龌龊的事情,大报恩寺的人有钱的很,他们拿出银子雇佣那些失火失去家宅的人来干活,一时间报名者无数,倒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夏天尸首**的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味道了,苍蝇嗡嗡的满天飞,民夫们们脸上罩着布,将尸体以及各种残肢断体抬上木板车,慢慢拉到乱坟岗子上葬了去,和尚们在一边念经超度他们。
乱坟岗子就在南门外雨花台,这里已经草草挖了几个大坑,一车车的尸体拉过来,抛进去,随便盖上点土就算完事。
一辆木轮平板车艰难的驶了过来,拉车的是个妇人,后面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推车,车上只放着一具尸体,这是因为和尚们按件支付酬劳,娘俩实在柔弱,拼抢不过别人,只抢了这具囫囵尸体。
这具尸体很惨,身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两条腿的膝盖以下被砸成了肉泥,已经捡不起来了,还是那男孩拿盆给舀起来的。
“娘,这个人的腿咋没有了。”小男孩扶着车子问道。
“他死了。”妇人擦一把额上的汗,简单答道。
“那他和爹爹一样,也能托生到富人家么?”小男孩继续问。
“能啊,托生到员外老爷家里,就再也不会挨饿了。”妇人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拿出葫芦喝了一口水,骄阳似火,晒得她汗流浃背,忙和一天就是为赚几个辛苦钱,若不是丈夫死了,房子又被一把火烧掉,她是不会带着儿子来干这埋死人的埋汰活的。
“娘,他死了咋还能动啊?”
妇人狐疑的扭转头,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她,不像是在撒谎。
再看那具尸体,干涸的嘴唇竟然一张一翕,发出些微弱的声音来,妇人将车停下,伸头过来仔细倾听,说的不是汉话,但可以确定的是,人还活着。
妇人立即拿起了葫芦,将葫芦口凑到了那人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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