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的省军早在前年就被西凉人吞并了,至今尚未恢复元气,为了封锁边界,仅有的五千人马摆在前面,反被西凉军一勺浍了,直到兰州再无军队驻守,各州县仅有百十的乡兵捕快根本没有能力抵抗大军,所以只能眼看着西凉军长驱直入。
用势如破竹来形容西凉军的南下再恰当不过了,一路之上府县无不望风而降,大军秋毫无犯,还绥靖地方,扫清了几股顽匪,对于大周的官吏采取来去自由的原则,想走的就走,愿意留任的就留下,俸禄加三成,州县主官多是外地人出任,家小都在故乡,自然不愿“从贼”,而那些主簿、县丞、捕头之类的小吏则是本地人,离了本乡本土就没活路了,自然愿意归顺大凉。
……
兰州城,巡抚衙门,范良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屋里团团乱转,上任不过三个月就出了这样的大事,让他措手不及而又无能为力,他以前是办商务的,毫无总揽全局的经验,更何况是面临大军入侵。
范良臣是文官,对打仗一窍不通,账面上有五个营头的甘军归自己指挥,可是自打当了巡抚之后就没见过这些兵,就这些账面上的数字也不存在了,全被西凉人包了饺子,现如今手上除了两千乡兵和几百个官差以外,毫无可用之兵。
甘肃的官员还是温彦留下的那一帮人,对范良臣这个新任官员根本不感冒,阳奉阴违暗地里捣乱,现在大敌当前他们更是抱着看笑话的念头,看这位平步青云的巡抚大人如何处置。
范良臣真是要疯了,手里没钱没兵,征集民壮也来不及了,弃城而走的话对不起柳大人和周大人的栽培,唯一可走的路就是死战而已,以身殉国方能对得起浩荡皇恩。
据说西凉军的前锋已经抵达河口了,杀到兰州城下也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一时间满城人心惶惶,范良臣下令四门紧闭,亲自带领乡兵和官差登城防守。
兰州城多少年没经历过战火了,城墙破败不堪,野草丛生,吊桥的铁链子锈迹斑斑,多年没用的守城弩早就被虫蛀了,两千乡兵也只是账面数字,实际只有八百多人,其他的都被守备吃了空额了。
范良臣望着这稀稀拉拉八百号人,真是哭的心都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的都是混不下去的懒汉二流子之类,盔歪甲斜连排队都排不整齐,报数也有气无力的,手中的刀枪更是摆设,大枪头子绣的不成样子,时日久了,枪缨子也变黑了,稀稀拉拉的几撮毛可怜巴巴,腰刀更是绣的拔都拔不出来。
唯一象点样子的是衙门三班捕快,腰刀锃亮腿脚利索,可是他们是捕快不是兵,缉拿人犯还行,打仗根本派不上用场。
守得住得守,守不住也得守,好歹兰州城墙高大,怎么也能一段时间,范良臣对兰州守备道:“将滚木?石搬上城头,就算死咱们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守备面红耳赤,半天不见动,范良臣奇道:“为何不去?”
“大人,,末将该死,滚木?石都没了,小的们平日军饷微薄,兰州久无战事,所以……换点酒钱也是无奈啊。”
城防工事必备滚木?石,这是大周兵部的章程,当然实际遵守的不多,木头和石头可都是建材,用公帑买的木料石料转手卖给人家盖房子,收入的可不仅仅是一点酒钱,这是大周官场上的潜规则,也只有范良臣不晓得。
范良臣一跺脚,啥也不说了,此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气势宏大,掀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远远望去,落日的余晖照在层层叠叠的甲士身上,铁马金戈滚滚而来,不用问,是西凉军杀到了。
西凉大军并没有立刻攻城,而是距离兰州十里扎下营寨,埋锅造饭,看样子是准备明日天亮再打兰州了,看到如此雄壮的大军,范良臣终于明白为什么五个营的甘军形同虚设了,破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白白送掉这些乡兵的性命也没啥意思,他索性不管了,自己失魂落魄的下城回衙去了。
巡抚衙门的房内,范良臣点起一个火盆,将重要的公文和案卷都拿过来,一张张的投入火盆烧成灰烬,一边烧一边感慨万千,自己这一生大起大落的太多了,自幼家贫,受尽屈辱,幸而奋读中了举人,先是风风光光当御史,然后被人贬到甘肃当茶马提司,再后来又是贬官罢职,升官,再升官,一直升到一省巡抚,本以为今生就此转运,哪知道带头来还是一场空,兰州破了,自己这辈子也到了尽头了。
正精神恍惚间,外面有小厮报道:“大人,有客访。”
“不见。”范良臣头也没回的拒绝了,这时候来见自己的,无非是那帮软骨头的官僚,劝自己投降罢了,他们愿意投降就投降,自己是宁死不会降的。
小厮又道:“大人,是西边来的客人……”
西边?难不成是西凉的使者?倘若城破的话,免不了一场抢掠,如果能避免西凉军荼毒百姓,见一见来使倒也无妨。
“让他进来。”范巡抚道。
片刻,一个青衣小帽打扮之人就走进了房,恭敬地行礼:“拜见范大人。”
“是你,张铁头。”范良臣大为惊讶,以前张铁头是跟着元封贩马的,他在茶马司位子上的时候就认识,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难不成他也归顺了西凉?
“正是小人,这里有一封信,请大人亲启。”张铁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呈给范良臣。
范良臣一目十行的看完,双手颤抖道:“当真?”
张铁头点头:“句句是实。”
范良臣长出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半晌才道:“我那兄弟一片苦心,到现在还想着我,啥也不说了,一切照办就是。不过我这个巡抚是个空架子,早被他们架空了,手上也没有可用的人。”
张铁头道:“范大人不用操心,我带了些人过来,可供驱使。”
“如此最好。赶紧把他们招来。”
……
后半夜的时候,一支百十人的队伍在巡抚衙门内组建完毕,名义上是范巡抚的标兵卫队,实际上成员全部来自于西凉大元帅府军马统计司外勤队。
军马统计司是大元帅府下面一个谍报组织,和户部转运司不同的是,他们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转运司不搞暗杀,只弄情报,干湿分开是元封的授意,这样才能保证情报系统的高效与安全,间谍和杀手分开,各司其职。
整个甘肃省都被户部转运司和军马统计司给渗透了,兰州城有多少兵,多少粮,他们比范良臣知道的还细,若想打下兰州城,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过元封不想那么做,一来他不想毁了范良臣的前程,二来他还要留着兰州做诱饵,围城打援。
兰州城防力量太弱小了,为了巩固他们防守的决心,元封特地派张铁头进去送信,张铁头在长安惹了祸,尉迟家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在户部转运司做个头目,负责情报口的工作。
范良臣手上有了嫡系兵马,连夜召开会议,派人把兰州城内文武官员都给提了来,兵临城下之际,大伙都没睡好,一个个早想好了退路,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房子田产家业都在这里,跑是不可能了,不如趁早把范良臣拿了献出去,举城投降的好,哪知道范良臣下手比他们还快一步。
巡抚衙门正堂上牛油大蜡通明,膀大腰圆的官兵扶着刀柄站立两旁,分明都是些生面孔,再看那位范巡抚,哪还有半点白天的颓唐之色,身穿官服腰悬宝剑,意气风,满面红光。
“诸位,本官召集你们来,是要商讨兰州城防事宜,皇恩浩荡,我等无以为报,唯有以死殉国而已,凉州能抵得住突厥大军,我们也能挡得住西凉大军”
众人一听就慌了,这位爷是失心疯了,凉州和兰州能相提并论么,你老人家想死,别拉着我们陪绑啊,顿时有位官员出班说道:“万万不可,兰州城小兵弱,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咱们死了事小,满城百姓跟着遭殃可就惨了。”
说话之人是甘肃布政使,品级只比范良臣低了一点,本来柳松坡提升总督以后,最被看好升任巡抚的是他,哪知道半路杀出个范良臣,把他梦寐以求的巡抚位子抢了去,从此他对范良臣恨之入骨,暗地里号召下面官吏拒不配合巡抚的一切指令,他是本地人,从县丞一步步爬上来的,号召力很强,范良臣根本斗不过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
布政使话,下面人也都跟着说话,总之是反对范巡抚的一切决定,范良臣冷眼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叫嚣,等该跳出来的人差不多都跳出来了,才一拍惊堂木:“够了”
众人一愣。
“朝廷养了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用的,危难之际不想着报国反想着投降,留你们何用,来人啊,把这几个拿了,摘了乌纱打入天牢”
两旁兵弁一拥而上,将范良臣指的七八个官员按倒绑了起来,大家全呆了,范良臣啥时候变得如此铁腕了?
布政使狂叫:“范大人,下官是皇上封的,你无权办我。”
范良臣冷笑:“你都要叛国了我如何不能拿你,哼,少了你们,本官一样能守住兰州,给我押了下去”
几个人被押了下去,范良臣迅指派了几个平时还算乖巧的官员补充了空缺,然后道:“诸位,随本官一起登城防守,只要本官在,断不让西凉兵踏入兰州半步。”
说罢,他率先大步去了,月光下,范巡抚一脸的大义凛然,令人不禁想起张巡、文天祥等留名青史的英烈。
他们何尝知道,范良臣自信满满不是没来由的,人家西凉军压根就没准备进兰州,把这一个天大的功劳拱手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