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朱辉请进了财神殿,净空陪着他在这儿歇息,净明跑到了大殿后面,趴在地窖口,把吴襄给拽了出来。
破衣烂衫、须发蓬乱的吴襄躺在地上,用手遮挡着外面的阳光,眯缝着细眼,低声问道:“张狗儿和宋河回来了?他们什么时候带我回南京?”
“呵呵,那哥俩还没回来,有位南京的朋友看你来了。”净明答道。
吴襄一听,吓得讲脖子往衣领里面一缩,就地打了个滚,准备再次钻进地窖,却被净明一把抓了他的胳膊。
“不识好歹的东西,看你还往哪逃?”净明恶狠狠地问道。
吴襄心想,南京的狐朋狗友是不少,如今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谁还会来看我?打着哆嗦叹了口气,无奈地答道:“这狗娘养的黄炳文,终究还是不会放过我,看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时,净空也过来了,笑呵呵地讲道:“吴公子,你不要害怕,这位朋友是张狗儿和宋侠士的哥哥,他救你来了。”
吴襄昂起头望着天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这些天来的遭遇:
陈元化从京城逃回宁波,这时,吴襄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得知黄炳文在大年初一,带领锦衣卫抄了蔡家,又追到了紫禁城去抓捕蔡德忠,说明他们之间已经闹翻了脸,黄炳文因惊了圣驾而自身难保。如今,两个靠山全都彻底完蛋,吴莲落在了锦衣卫之手,对于大病初愈的吴襄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
正在吴襄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张狗儿和宋河回到了宁波,这才知道,黄炳文改任东厂掌刑官,大年初五就到了南京,把正在筹备钱庄开业的陈元化,给当作倭寇抓走了,吴襄立刻意识到,黄炳文决不会轻易放过他。
对于陈元化和张狗儿之间的真实关系,吴襄并不知情,但他看得出来,陈元化非常尊重张狗儿,因此,对张狗儿之言深信不疑。
按照朱辉的吩咐,张狗儿出面找李账房要银子,以免落入黄炳文之手,吴襄以东家的名义极力配合,最后他们拿走了十万两。
吴襄本打算把这些银子分了,但张狗儿和宋河坚决不同意,他们判断,黄炳文很有可能马上就来宁波,这哥俩还想暗中行刺黄炳文,便带着这些银子,跟着吴襄跑去了舟山岛。
在舟山岛住了一宿,听说他们要刺杀黄炳文,吴襄当时吓得就尿了裤子,可又不愿装怂蛋,更不敢守着这么多银子一个人待在家里。
于是,吴襄找这哥俩一商量,决定先把银子藏起来,三人一起返回宁波,来到镇海附近,他就感觉腿肚子转筋,借口旧病复发,要去三清观养病。
玄德真人和吴襄都是大病初愈,二人惺惺相惜,相互吹嘘哪位郎中医术高明,这时,兴隆钱庄宁波分号有人来访,请玄德真人前去驱邪作法。吴襄偷眼一看,来者正是黄炳文,顿时把他吓了个半死,他也不敢言语,立刻跑到财神殿后面,找了个地窖藏了起来。
尽管玄德真人并不认识黄炳文,但他听吴襄说过,兴隆钱庄宁波分号有三个掌柜,黄炳文是其中之一,开口就要一万两银子。黄炳文连价都没还,将一马车现银卸下来,直接抬进了财神殿。
下如此大的本钱来请玄德真人,黄炳文的用意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收买人心,这时,吴襄一直趴在地窖口,听着他们的谈话,就知道玄德真人上了当,但他又没勇气出来阻拦,看在这些银子的份上,玄德真人独自跟着他走了。
两天过去了,玄德真人一去不回头,张狗儿和宋河也再回来,净空、净明担心他们师父的安全,前去找兴隆钱庄发难,不但没有找到玄德真人,那二位侠士也没有任何消息,却蹊跷地等来了南京的朋友,让吴襄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相信。
发现吴襄在地上傻愣愣的发呆,半天也没有言语,净空还以为他又吓傻了,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净明心想,你小子还端起架子来了,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声:“起来吧你!”
吴襄就像一条癞皮狗,张嘴咬了净明一口,净明一松手,他就地打起了滚来,嚷道:“不告诉我来人是谁,我哪儿都不去。”
这时,等得不耐烦的朱辉走了过来,看着满脸污垢、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吴襄满地打滚,心中暗自叹息,曾经这么讲究的一位公子哥,如今落到了这个地步,本想对他嘲弄一番,又一想:这可是我的小舅子!
于是,朱辉蹲在了地上,把手伸了出来,轻声问候道:“吴公子别来无恙,吴公子、吴公子?”
吴襄翻着白眼,仔细打量着朱辉,觉得眼前这名少年曾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伸了下手,又缩了回去,问道:“你是谁?”
朱辉把他轻轻搀扶了起来,讲道:“请二位道长帮帮忙,烧一桶热水来,给吴公子沐浴更衣。”
净空点头答道:“请二位公子到客房说话,师弟,快去帮忙,再给吴公子做些可口的饭菜。”..
净明还想争辩,发现他师兄正在递眼神,顿时恍然大悟,看在那个元宝的份上,便赶紧干活去了。
三人一起来到客房,朱辉帮着吴襄脱下了脏衣服,净空抱来一床新被褥,吴襄急忙爬上床,钻进了被窝,其实,他在汤家收银子的时候,曾见过朱辉一面,但现在就是想不起来,躺在床上打量了半天,怯生生地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姓朱名辉,与那张狗儿和宋河在白鹭洲东园义结金兰,他们是我的贤弟,实不相瞒,本公子受人之托,专程到宁波救你来了。”
吴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奇地问道:“这、这又是何故?”
朱辉矜持的一笑,答道:“陈元化和那两名日本客商,全被黄炳文以倭寇之名抓走了,我想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和玄德真人,故此前来营救,至于原因么?呵呵,说来咱们还有些沾亲带故……”
这时,吴襄终于可以放了心,他虽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却知道白鹭洲脚下的东园,那可是开国元帅徐达的府邸,想必这位朱公子也是皇亲国戚,但好像没听说蔡德忠有这么个亲戚,那么,他为何会与自己沾亲带故?
净空似乎也听明白了,问道:“朱公子相貌堂堂,一表的人才,该不会是哪位王爷之后吧?”
发现朱辉笑而不语,于是,吴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半坐在床上,只盼着他能说出哪位朱姓王爷家的少主,就准备趴下来舔他的脚趾头……
就在这时,净明进来了,将一大盆热水放在了地上。
朱辉看透了吴襄的心思,慢悠悠地讲道:“在下确实有王命在身……”
没等这句话说完,吴襄从床上跳将起来,就要给朱辉鞠躬行礼,身子往前一探身,一头扎进了滚烫的开水里,疼得他哇呀呀痛哭……
朱辉赶忙抱起了这位大舅哥,又把他给扶上床,这时,吴襄还在痛哭嚎啕,喊道:“王爷,草民冤枉,蔡德忠也冤枉……”
过了一会儿,等吴襄不再大喊大叫,发现他依然十分激动,坐在床上给朱辉作了个揖,问道:“请问王爷下江南有何贵干?”
朱辉强忍着没笑,给他亮出一块锦衣卫的腰牌,矜持地答道:“我乃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总旗官,奉五军都护府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老王爷之命,前来江南捉拿……”
看着他这幅神气的样子,吴襄以为受到了蔡德忠的牵连,锦衣卫专程来将其缉拿归案,大喊一声:“冤枉!”便拉起被褥蒙住了脑袋。
这时,一听朱辉是锦衣卫,净空和净明顿时感觉不妙,二人急忙往外逃。
看得出来,这两个道士的轻功非常了得,朱辉笑着讲道:“请诸位不要担心、少要害怕,本旗是奉成国公老王爷之命,前来捉拿……”
藏在被窝中的吴襄,带着哭腔喊道:“我该死!是我害了我的妹妹!老天爷啊,收了我这没用的人吧。”
停顿了片刻,朱辉接着讲道:“呵呵,是要捉拿那作恶多端的东厂鹰犬、锦衣卫的叛徒黄炳文!”
这三位全都松了一口气,吴襄露出半个脑袋,问道:“总旗爷,听陈元化说,我妹妹落在了你们锦衣卫的手里,她现在怎么样?”
朱辉微笑着揭开了吴襄的被窝,喊道:“大舅哥别来无恙!”
又把吴襄吓得打了个寒颤,怔怔地望着朱辉,惊奇地问道:“这、这怎么回事?”
这会儿,朱辉觉得自己也有些难堪,眼瞅着这个混蛋大舅哥,没好气地答道:“真是没有出息!给本旗和莲儿丢人,等你再见到莲儿的时候,她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现在先给你说个明白,蔡德忠那老东西是个废物,他是把莲儿当女儿看待的,莲儿在跟我之前,一直是清白之身。”
吴襄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马上拿手掐了掐自己的脸,觉得很疼,不是在做梦,也不像吓傻的那些日子,浑身没有知觉,心中暗想,既然这位王爷是自己的妹夫,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在嘴里咂了咂滋味,便不客气地讲道:“妹夫,快给哥哥拿衣衫来!”
净空和净明也都傻了眼,没搞明白他俩演的哪出戏?看着吴襄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刚才还不认识朱公子,吓得要死,忽然成了他的妹夫,转脸就这副德性,曾经见过不要脸的,但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东西!
这时,朱辉讲道:“净空道长,请帮忙找件俗家的衣衫,暖和就行,千万别再冻病了我的大舅哥。”
其实,净空、净明知道,吴襄的身份是兴隆钱庄的东家,准备把他当做人质,用他来换回他们的师父玄德真人,转眼之间,这名锦衣卫总旗官成了吴襄的妹夫,虽说他是来捉拿黄炳文的,可玄德真人到底被黄炳文弄去何处?
吴襄也十分机警,他看出了两名道士的心思,帮腔讲道:“妹夫,赶紧想办法,一定要把玄德真人师父救出来,你可能不知道,真人的本事可大了去啦!他老人家可不能出事,将来,咱们发家致富,还得指望他老人家帮忙。”
“如今玄德真人凶多吉少,他肯定是被黄炳文抓走了。”朱辉答道。
不明白黄炳文为什么要抓玄德真人,净空问道:“虽说我师父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但他也不是朝廷的钦犯,宫里的不少公公,还得过我师父不少的好处,就算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这几年来,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坏事,那黄炳文抓我师父干什么?”
看来,玄德真人到底什么心思,这俩小徒弟未必知晓内幕,于是,朱辉决定给他们交个底,以便他们配合自己的行动。
“各位,你们有所不知,实话告诉你们,黄炳文打算把你们的师父,还有兴隆钱庄的掌柜陈元化、吴公子,那两个屈打成招的日本客商,自海外逃回来的汤景,全部抓起来,构造一个完整的证据链,诬告应天巡抚海大人姑息养奸,纵容叛匪、海盗和倭寇,在江南一带图谋不轨,借机把海大人赶出应天府,听明白了吧?”
“海青天大老爷还会勾结海盗和倭寇?这话别说是皇上,说给哪个老百姓,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净空惊奇地问道。
吴襄早已对海瑞恨之入骨,他当然明白黄炳文的心思,此刻,竟然满脸笑容地答道:“这招天杀的海瑞无事生非,终于遭了报应……”
没等他把话说完,朱辉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骂道:“真是赖狗推不上墙头去!”
这记耳光彻底打醒了吴襄,他马上醒过了味来,捂着脸望着朱辉嘿嘿直乐,心想暗想,看来还是莲儿有能耐,蔡德忠倒台了,立刻又找了个更靠谱的靠山!
但净空犹如雾里看花,不解地问道:“黄炳文和海大人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为什么把我师父也卷了进去?”
朱辉答道:“这都是因金陵城里的两家钱庄而起,兴记钱庄掌柜的庞尚鹏,朝廷三品大员出身,他联合应天巡抚海大人,准备在今年生丝收购时,一改往年先收后支的惯例,由钱庄先期垫付给巡抚衙门,以质论价,与桑农、织户做现货交易,等秋后再由应天巡抚衙门筹资归还钱庄,如此操作,桑农、织户肯定获利在先,却断了官吏**商的财路,因此,以黄炳文为首的奸党,必须得设法赶走海大人,由兴隆钱庄来操盘,才能独霸江南生丝和丝绸的买卖,他甚至还梦想夺取应天巡抚一职。”
看来这位妹夫掌握的内情真不少,不愧小小年纪就当上了锦衣卫的总旗官,吴襄忍不住试探道:“妹夫,请问成国公老王爷、是令尊、还是令祖?”
“大舅哥,你想多了,我是汤大官人汤景的侄儿。”
“什么?你是汤景的侄儿?”
吴襄大喊了一声,仿佛从云端栽落下来,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头念道:怪不得如此面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