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柔和而凉爽的海风,陪着白海山站立在船头的朱辉,遥望着远方婆娑多姿的椰影,对这趟马尼拉之行充满了忧虑。
“朱公子,请问你打算如何处置林风?”白海山问道。
“白老先生,我们下一趟出海便是大洋彼岸的阿卡普尔科,如果没有一支武装力量护航的话,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请问您老人家是否愿意帮我们?”
被迫为奴的这十年来,白海山对东西二洋的商人做过一番对比,一路之上,通过朱辉和张狗儿,对林风的情况又摸得一清二楚,这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这位大澳主仍没有摆脱老一辈亦盗亦商的思维模式,终究逃不脱王直、徐海之辈的宿命。
听罢朱辉之言,白海山放声大笑,答道:“我老了,实乃有心无力。不过,请朱公子不要担心,老夫一定把你培养成一名航海的能手。”
要不是张狗儿一直在看守着林风,恐怕白海山早就把他给杀了,虽然朱辉也痛恨林风,但如果没有他,谁又能联络到流落在吕宋岛上的数百名壮士?
“承蒙老先生的栽培,晚生感激不尽!”朱辉给白海山深施一礼,接着讲道:“此去马尼拉本希望借助林大澳主的威望,杀一杀那些趾高气昂的西洋人的威风,为我们华商在此争得一席之地,如今看来,林风确实让大家十分失望,请老先生不要见怪,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白海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位彬彬有礼、儒雅俊秀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无论是智慧还是武功,他足以能充当商团的首领,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为了大明的海商着想,才一再挽救林风及吕宋岛上那些可怜的海盗;再想那王直,做了一辈子的海盗,积攒了四十余年的财宝,如今全部藏在大海的深处,而那张藏宝图就在这位年轻人的手中,实乃是苍天有眼!
想到此处,白海山伸出那双满是裂痕的双手,抚在朱辉的肩头,双目如电,紧紧地盯着朱辉,动情地讲道:“孩子,我懂了,走,咱们再去会一会林风。”说着,便拉起他前往指挥舱。
此刻,林风正在月空长老和玄德真人面前痛哭流涕,谁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神情肃穆的张狗儿在他身旁默默无语。
发现朱辉和白海山走过来了,林风扑通一声跪倒在二人的面前,抹着眼泪讲道:“为了数百名兄弟们的性命,恳请朱公子和白老前辈放我一马!”
未等朱辉开言,白海山问道:“你的鸽子养在什么地方?”
“白老前辈,养鸽子的李瑞奇死了,已经无人能用信鸽传书。”林风答道。
白海山看了一眼朱辉,发现他点了点头,于是,又接着问道:“那么,登岛之后,你又能如何与他们联络?”
“不瞒白老前辈,我与那些西洋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登岛之后,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现在赶快给我一条快艇,放我下船,十日之后,我一定能把众弟兄带回月港,将来陪同两位长老出海远游。”林风讲到这儿,指着舱外的港湾大声讲道:“快放我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这时,朱辉劝道:“叔叔,我和费尔南多将军和拉维扎列斯总督总督已经达成了共识,他们不会难为你的,有你在,可以加重和西洋人谈判的筹码,要为我们的商人在吕宋岛争得一席之地,请叔叔一定要服从大局。”
林风一听,顿时翻了脸,手指着朱辉和张狗儿骂道:“你们两个小混蛋,是不是非得把我卖给西洋鬼佬吗?我如果死了,吕宋岛上的数百名弟兄一定会杀向月港,血洗普贤村,你们信不信?”
看林风又耍起了无赖,面色铁青的张狗儿也发怒了,立刻拔出了宝剑,厉声讲道:“叔叔,请你自重!”
“南无阿弥陀佛,既然林施主要走,就让他走吧。”月空长老说着,拨开了张狗儿的宝剑。
“晚辈林风感谢二位长老慈悲为怀,此去召集旧部,不日便会在棉兰老岛等着你们,为二位长老出洋宣化四海保驾护航。”林风说着,给两位长老深深鞠了个躬,转身又要往外走。
“去吧,请林大澳主不要忘了,月港还有你的妻儿。”玄德真人高声讲道。
听师父发话了,张狗儿和朱辉都闪在了一旁,白海山看了看两位长老,又看了看林风,心中已经明白,林风走后,绝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一定会纠集旧部到海上去寻宝。
于是,林风从水中当中,挑选了几名蔡德的手下,在底舱中拖出了一条快艇,这伙人上了快艇之后,急匆匆地驶往马尼拉湾口的方向,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送走了林风,白海山埋怨道:“难道你们不怕林风独自去寻宝吗?”
月空长老微微一笑,答道:“或许辉儿过于相信西洋人,贫僧看来,西洋人也许不会杀林风,但肯定也不会放过他,到了马尼拉之后,一旦林风经不过西洋人的恐吓,出卖了藏宝的秘密,请问白老先生,你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朱辉恍然大悟,急忙问道:“师父,这么说来,那笔巨额财宝岂不是要落在了林风之手?”
“如果他拿到了那笔财宝,一定还会招兵买马勾结倭寇,祸乱咱大明的东南沿海,这可如何是好?”张狗儿也惊呼道。
玄德真人摇了摇头,叹道:“贫道那不争气的徒儿净明已经到了日本国,大海深处的那笔财宝已不再是秘密;还有那琉球王宫的徐王妃,一旦她等不着白老先生的消息,也会萌生独自寻宝的心思;王直积攒一生的财宝埋在了大海深处,这消息在月港也被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有多少海盗会动心,咱们能管得了吗?”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不贪不义之财便是福报,谁要去寻就让他去寻吧。”月空长老双手合十,道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便带着玄德真人回了客舱。
白海山本指望联手林风,把这笔财宝重新运回来交还给徐王妃,但此刻想想两位长老的话,顿时十分失落,便闭上了眼睛。
突然,发现王翠翘正站在他的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本笔记递到了他手中,凄惨地讲道:“海山哥哥,拜托了,奴家被迫为匪,实乃迫不得已,此去招安凶多吉少,若是还有机缘,就在那世外桃源之地相见吧;如若奴家不被朝廷所容,屈死在官府的刀下,将来请把这本小册子交给我的女儿,一定要告诉她,她的母亲不是海盗……”
说着,闭月羞花、沉鱼雁落的王翠翘已经涕不成声。
“请妹妹放心,令尊是我白家的救命恩人,为此而遭横祸,连累了你卖身救父,最终流落海外嫁给了徐海,本以为翰林院太学生罗文龙是可以托付之人,却没有料到他居然是严氏奸党,其贼心和王直、徐海过犹不及,哥哥我明白了,就算把这些财宝沉与海底,也不能落在这些狼子野心之辈的手中。”
“有哥哥这句话,奴家就放心了,趁着徐海还没有反悔,你赶快带着这些财宝走吧。”
白海山掏出了那张航海图,指着一个巨大的岛屿讲道:“妹妹,这片荒无人烟的陆地,是我们到新大陆传教的时候,因海上迷航才发现的,回到苏门答腊的时候又运到海难,只有我一个人逃生,世间还无人知晓这片大陆,如果我们能成功的话,我就把妹妹接来……”
讲到此处,白海山也不禁泪如雨下,于是,王翠翘接过来那张航海图,运笔用西洋文写道:我愿将这笔财宝捐赠上帝,如果谁要想取的话,你便去取吧,只要你愿意付出对等的代价!
这时,他忍不住用双手捂着脸,在心中念道:翠翘,你的哥哥不在了,女儿进宫做了王妃,我对你的承诺还没有实现,请放心,不会让你白死的。
忽然,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白海山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睁开了眼睛,发现朱辉和张狗儿正站在他的近前,便强作笑容地讲道:“二位公子,你们的师父是对的,对于那笔巨额财宝,谁有能耐去取,就让他去取吧。”
张狗儿深施一礼,讲道:“白老先生,看来,我叔叔是指望不上了,我和朱辉哥哥都还年轻,即将出海远航新大陆全拜托先生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豁出命来老朽也得陪着你们走一遭新大陆,咱们和西洋人一比高低。”说着,白海山把双手和两位年轻人紧紧地握在一起。
商船即将靠近巴石河口岸,突然,一群西洋巡逻船把他们给包围了起来,有水手赶忙上来给白海山汇报,这伙西洋兵要登船检查。
白海山不敢怠慢,立刻把货主沈琦和汤景、朱辉和张狗儿等人找来一起去应对,马克作为翻译也跟着过来了。
登船检查的正是费尔南多将军,只见他带领一群手执火绳枪的士兵,根本没把曾帮助过他的朱辉和张狗儿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沈琦的近前,命令道:“沈先生,听说你们把海盗林风给带来了,快把他给我交出来!”
听了马克的翻译,还未等沈琦答话,朱辉上前一步拦住了费尔南多,问道:“将军阁下,请问你忘了吗?你是答应过我们让林风来一次吕宋岛,让他重招旧部陪我们远航新大陆的。”
费尔南多将军矜持地答道:“即便如此,林风必须得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朱辉也听出了这位将军没安好心,看来两位师父放走林风是对的,费尔南多确实没打算放过林风,这时,登船检查的西班牙士兵越来越多,灯笼火把把这艘商船照得如白昼一般。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折腾,数百名西洋兵把船上的人全都给控制了起来,唯一的翻译马克也被他们给抓走了,沈琦和汤景等人急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禁失声痛苦了起来……
此刻的朱辉才感觉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张狗儿也忍不住埋怨他不该轻信西洋人的承诺,只有白海山陪着月空长老和玄德真人似乎没有在意。
到了午夜子时,马尼拉大教堂的钟声传来,月空长老和玄德真人让朱辉把那张藏宝图交了出来,白海山手捧着这张航海图,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当年,他率领十多艘装满财宝的大海船来到了一片群岛,派人到岛上寻找淡水,前后派去了十多批人全都有去无回,后来,他亲自带领数十名手执火枪的水手登岛,刚一上岸,就听到各式各样的口哨声不绝于耳,紧接着,茂密的丛林中突然乱箭齐发,于是,大家全都赶紧趴在了地上。
这时,丛林中突然钻出了一大群胯间裹着草裙、脸上涂满了油彩的人,朝他们投掷长矛和石块,又有人把不幸中箭的水手拖进了丛林,于是,白海山便命令水手们赶快爬起来和这些本地人作战,但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之中,当他们追进密林中时,有人发出凄惨的惊叫声,当白海山追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失踪的那些水手们的一堆堆衣物和白骨,他们身上的肉全都没了。
白海山大叫一声不好,便紧急命人撤离这座岛,到了海边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有还几艘大船被这伙野人给拖上了沙滩搁浅了,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水手们的尸体……
抓走了翻译马克,也无人继续对他们的行径表示抗议,费尔南多将军肆无忌惮的在商船搜查了起来,大有不把林风搜出来不罢休之势。
征得两位长老的同意,白海山拿着这张航海图来到了费尔南多将军的近前,张口就是一嘴流利的西洋话,让这位矜持的将军阁下不禁刮目相看。
当年,白海山流落到了宿务岛,曾经在第一任马尼拉总督黎牙实比的府中被迫为奴,和费尔南多将军交流起来一点也不费劲,他把这张航海图的来历详细讲述了一番,指着海图上群岛,伸出一只小头朝向西北、尾垂东南,活像一支大乌龟,便给它取名“大龟岛”,告诉他们林风已经大龟岛上寻宝去了。
费尔南多将军仔细查看了这张海图,听说过有关这个群岛上生活着食人族的传说,对白海山之言深以为然,当看到王翠翘夫人所写的那句话时,更是会心的一笑,把这张图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便吹响了胸前的哨子,集合队伍离开了沈琦的商船。
这番闹腾过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大家全都在船上歇息,直到天亮才商船才驶入巴石河口岸码头,春风得意的费利佩正在这儿热情地迎接。
沈琦等人进了马尼拉王城,安排月空长老和玄德真人等人住进了自己的宅邸,他便带着白海山、汤景、朱辉和张狗儿到费利佩家谈生意去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费利佩买下了商船上所有的瓷器和茶叶,装船运往欧罗巴,他和沈琦签了一份合约,双方共同在新大陆的阿科普儿科开设一家丝绸工厂,委托汤景来负责生产和加工,沈琦组建商船队往新大陆运送生丝,从新大陆回来的时候,从那里采购番薯和玉米运回来,费利佩负责丝绸在新大陆的销售。
就在他们着手开通这条新丝绸之路的时候,吕宋岛上的费尔南多将军、已经在棉兰老岛重招旧部的林风、远在日本的净明和沈茂等人也都没有闲着,大家把目光全都盯向了大洋深处的大龟群岛。
徐王妃派白海山到月港寻找林风,一等二等也不见他回来,心中放心不下,但她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背着郭奕和许灵儿,私下里通过马蹬找来了一名那霸港的船主,让他悄悄组建一支探险队,先到吕宋去寻找林风和白海山。
与此同时,当年王直手下的一名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