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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觉得很累。这千里奔袭,十几日的明察暗访,他都是靠着一股意气撑着。他不甘心,不甘心当初那个自己真正交了心的朋友,如今会变得这么不堪。今天又对上这双眸子,看见里面澄澈如初的光,他突然就泄了力气。冯楠将头脸埋入掌中,道:“你早就知道了。”
唐挽点点头:“从你来苏州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就是吏部派来的检官。”
地方官每三年一大检,由吏部派主事以上官员下地方问政,称为大检官。检官权力极大,三年内府衙政务财务都有权过问。检官考核的结果,决定着官员的升迁调动。
唐挽记得三年前望嵩楼初见面,冯楠曾对吏部职权发表过一番见解。如今真进了吏部为官,可谓如愿以偿。
唐挽从袖中抽出李义的信,道:“这是李知府的密函,我猜里面也提到了你。要不要一起看?”
唐挽的语气轻松随意,就像是在邀他品鉴一首新写的诗。于是冯楠笑了。
信是李义亲笔。信中并未提及京城变故,只说自己要多逗留一月,嘱托唐挽多多留意悦通钱庄的动向。悦通钱庄这些年一直帮着李义周转赃银,知道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难道是钱庄里出了问题?难怪李义不要银票要现银,这是要切断钱庄的消息。唐挽心里盘算着,改天还是得再约一约赵老板探探虚实。
再往下看,果然提及了冯楠。只一句话:吏部大检官冯楠已入城,必杀之。
必杀之……
唐挽豁然抬起头,看向冯楠:“你到底是谁?”
如果冯楠仅仅是一个检官,李义不会动杀机。李义在苏州经营十年,一年一上报,两年一述职,三年一大检,他何曾怕过?冯楠究竟有什么身份,让李义忌惮到要杀一个京官?
“信里写了什么?”冯楠问。
唐挽不想瞒他,直接将信给他看。
冯楠看完信,脸上并无半分惊讶,而是冷笑一声,道:“李义还真是毫无忌惮。”他将信还给唐挽,沉默半晌,终于将手探入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扳指,灼灼望着唐挽。
“这是什么?”唐挽问。
冯楠这才想起来,唐挽一直身在地方,对于御用之物自然陌生。于是解释道:“这是当今皇帝陛下的扳指,情急之时可调遣都所官兵。”
“皇上赐给你的?”唐挽问。
冯楠仿佛整个人都被点亮了,郑重拱了拱手,道:“我离京前,圣上曾在御书房亲自召见了我,命我严查苏州贪腐之案。这个扳指,是圣上当场摘下来送给我的。所到之处,如圣亲临。”
“便如尚方宝剑一般?”唐挽问。
“正是!”冯楠道。
唐挽看着那扳指,羊脂白玉,莹润透亮,确非凡品。可在苏州这个地方,又有多少识货的?冯楠红口白牙一张嘴便说这是御赐之物,唐挽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按照李义的意思,就是不信。杀人灭迹,死无对证。
更何况最近的都所据此二十多里。等官兵赶到,恐怕冯楠的尸体都凉了。
这个“尚方宝剑”未免有些华而不实。若说它真正有什么作用,无非就是给了冯楠一个心理安慰,让他查案时更加舍生忘死罢了。
唐挽叹了口气,道:“你将这扳指收好,轻易不要拿出来。在苏州,我比它好用。”
冯楠听见这话,只当她要痛改前非。于是激动地握住唐挽的手,道:“匡之,我知道你身在泥潭中,也有很多无奈。等回了京城,我一定会为你求个宽恕。你往后的路还长呢!”
唐挽站起身,在房中踱着步子。她没有在考虑冯楠的话,而是在思考,圣上到底为什么突然关注起了苏州。这三年,除去最开始装病的那半年,唐挽在李义身边小心翼翼,一步步挤走汪世栋,成为李义的心腹,也终于接触到了许多核心机密。李义是闫家的走狗,苏州府是闫党的根基。皇帝查苏州,就是在卸闫党的臂膀。首辅大人岂会坐以待毙。
冯楠见唐挽久久不说话,劝道:“匡之,你想想元朗。你们两个那么要好,你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皎皎君子!”
唐挽笑了:“?i?i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我若拘泥于小节,怎么可能活到今日。”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来的是元朗,他也决计说不出这些劝我的话。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怀疑我。”
冯楠一怔,问道:“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唐挽望着他,犹豫的目光渐渐坚定:“罢了,我就赌这一次!”
当唐挽独自一人时,她只能选择蛰伏。即时冯楠有再大的决心,她也只敢观望。可如今皇帝起了意,唐挽就敢赌上一赌。从来皇帝要杀人,没有杀不成的道理。
这是个机会。唐挽等了三年才等到这样的一个机会,她决意一搏。
“广汉,你跟我来。”
唐挽手持灯烛在前,冯楠跟随在后。两人出了房间,一路分花拂柳,在后花园中穿行。此时已近黎明,月色不见,将明未明。天地陷入了最黑暗的时刻,只有唐挽手中的灯烛,是混沌中唯一的光亮。
后院角落里有一处柴房,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墙角里堆着冬日残留的炭,一垛柴火,和一些园丁用的工具。房间另一侧有一口枯井,看样子已经荒弃许久,井沿上盖着浮土。唐挽将盖在上面的草席扯开,抬腿迈了进去。冯楠探头一看,才发现井里竟有一道石梯。
从来富贵人家修建密室,都会在书房卧室这些主人常去的地方做文章。而这道观的密室却在破旧柴房的枯井里。真可谓剑走偏锋,足以障人耳目。
石梯不过七八级,下到底是一间地窖。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井口投下来的那一圈光亮。唐挽将四角的铜鹤灯台点亮,橙黄的灯火里,终于显出地窖的全貌。
地窖不算太大,三丈见方。正当中摆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方桌,围着桌子是四把太师椅。三面墙都做着博古架,架子上密密匝匝塞满了大小不一的盒子。墙角堆着四个乌木大箱子,和刚才装上马车的那几个一模一样。
走近看看,才发现每个盒子上都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其中所装的物件。玛瑙玉器、金石古玩、名家字画应有尽有。墙角那几个箱子上也贴着封条,上写着“验封五百两”。
冯楠立时明白过来,这里,就是李义藏匿赃款的地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