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院出资修建的石阶通到半山,还有一个可供暂歇的松木亭。
小婢短锄与陆葳蕤走在前面,陈操之与冉盛在后面跟着,陈操之抬头看着陆葳蕤两手提着裙裾,露出足下青丝履,粉色夹袜也看到了,陆葳蕤走得很轻捷,想必是经常外出寻访花卉练出来的,颇有点脚力。
来到松木亭畔,看着那一丛丛的山茶依着山势高低错落地开着,陆葳蕤道:“这里的茶花也有几株异种,我觉得离家近,随时可来看,道院看护这些茶花也很细心,不然——”
陈操之笑着接口道:“不然就全移栽到惜园去。”
陆葳蕤赧然一笑,说道:“那日我听了你的话,也觉得很有理,花木还是任其自然生长为好,都搬到惜园去,别人就没得看了,岂不是自私?”
陈操之微笑道:“强似空山幽谷,寂寞开放。”
陆葳蕤也恬然笑道:“你看这半山茶花,只要喜欢看的都可以来欣赏——”见陈操之向一个小坡地上一丛紫色的茶花走去,便也从后跟上。
这是一株颇为名贵的“大紫袍”山茶,但有两处空蒂,摘痕宛然,陈操之摇头道:“看的人多了,就有煞风景之辈,生生的摘了花去!”
陆葳蕤贴上去看,不防陈操之摇着头直起身来退后了一步,右肘在她胸脯上顶了一下,不禁“啊”的叫一声,急退两步,脚下不稳,若不是身后的短锄扶着,差点就摔倒了。
陈操之回过身来,见陆葳蕤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样子,而且肘后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心知不慎碰到了陆葳蕤胸部,他虽然不完全是十五岁青涩少年,但也胀红了脸,尴尬至极,这事还不大好解释,容易越描越黑,双方都不提,悄悄让它过去就最好。
不料陆葳蕤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反而来安慰陈操之道:“不要紧,你又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们继续看花去,那边有一株瑞雪,不知会不会被人摘去?”
陈操之本来心里无愧,但陆葳蕤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倒让他生出一丝愧意,在这个纯真清丽的女郎面前,真是容不得半点亵du。
这时短锄突然说道:“小婢知道是谁摘了那两朵紫茶花去——”
陆葳蕤瞪大眼睛问:“是谁,短锄你怎么知道?”
短锄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着两朵紫茶花到惜园来,说要找七妹去真庆道院赏花,说真庆道院的茶花全开了,小婢一看,赶紧提醒他说,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会生气的,六郎君说这又不是惜园里的花,小婢便说不管哪里的花,小娘子看见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气,六郎君觉得扫兴,将手里的花一丢,就走了。”
陆葳蕤气得无语,半晌方道:“倒没想到煞风景的也是姓陆的——短锄,吩咐园丁,以后莫让六兄进我惜园。”
陈操之道:“茶花花期很长的,比梅花早开,比桃花晚谢,摘掉了很可惜,对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狮子山那边的桃花开时,你要不要去看?”
陆葳蕤道:“那边因为是顾氏庄园的地界,以前我没去过——你明年还来吴郡吗?”
陈操之道:“要来,要参加明年三月的官人定品,我过了正月就会动身,大约二月中旬会到,到时我来府上拜访吧,请你去看桃花,我还要画一幅《碧溪桃花图》。”
“啊!”陆葳蕤惊喜道:“你会画画吗,画得好不好?”
陈操之道:“我是初学,不过我有名师,卫协先生教我,还有顾恺之。”
陆葳蕤道:“我也学画,师从张墨先生,张先生与卫先生齐名的,不过他二人似乎不大和睦,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去拜见卫先生——陈操之,休学日到我惜园里与我一道作画吧,我专画花木的。”
陈操之有点踌躇,陆葳蕤固然是天真无邪,不会因为他是寒门学子而轻视他,但陆氏家族其他人却不都是这样,尤其是陆禽,遇到了冷言冷语嘲弄,心里总不舒服,便道:“我不能常去,学画只是有暇时学,还是以徐博士的讲学为重。”
陆葳蕤“哦”了一声,没说什么,提着裙裾跟在陈操之后面欣赏茶花,临别时突然问:“陈操之,为什么我很愿意看到你?”
陈操之脸微红,看着陆葳蕤明净的眼神,回答不上来。
小婢短锄十三岁,答道:“这不稀奇啊,小婢也很愿意看到陈郎君,陈郎君俊美,又有风仪,谁都愿意看到。”
好比后世男人喜论女人容貌,魏晋习气,女子说起美男子也是津津乐道,当面赞美,没什么遮掩羞缩的。
陆葳蕤点头表示赞同:“嗯,陈郎君是俊美啊,好比芝兰玉树,不过陈郎君更吸引人的是妙想谈吐,好几天后想起都会让我会心微笑。”
陈操之被这主婢二人当面赞美着,纵然两世为人,也觉得很受考验,说道:“是这花吧,因为花才觉得趣味相投。”
陆葳蕤道:“嗯,臭味相投。”又道:“以后每逢休学日,我在真庆道院等你,我们一起看茶花,就是这个时辰吧,我带我画的茶花给你看,你也抽空画一幅让我看看。”
陈操之点头答应,挥手道别,招呼来德驾车,他与冉盛步行回徐氏草堂,心想:“臭味相投,这词很别扭,在晋时这词都还是不带贬义的吧,单指志趣相同,后来怎么就成坏人坏事一拍即合了呢?”
……
吴郡人皆知花痴之名,陆葳蕤也喜游玩,惯于抛头露面的,褚文彬自然识得陆葳蕤,见到陈操之是和陆葳蕤一起赏花,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急急回去禀报父亲褚俭。
褚俭听罢,瞑目不语,半晌方道:“继续让人盯着,看这二人还会不会见面?”
褚俭小心翼翼问:“爹爹,那陈操之到底想干什么?”
褚俭阴恻恻一笑:“想干什么?陈庆之娶了钱唐士族丁氏女郎为妻,这陈操之自然是想再接再厉,把江东一等士族陆氏女郎娶回家。”
褚文彬两眼狂凸,叫道:“爹爹,这怎么可能,是陈操之痴心妄想吧!”
褚俭道:“当然是痴心妄想,陈操之年少轻狂,竟打主意到陆纳女儿身上,这回身败名裂是逃不了啦,到时陆氏声望也要大受影响吧,我倒要看陆纳还会不会逢人就夸陈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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