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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的夜晚尤其的冷,这种冷风刮面的感觉,宛如刀子在面上划动,不过叶春秋在关外也经历过寒风刺骨的日子,倒没有很大的不适,换了衣衫,便连夜出了城,朝着那灯火冉冉的大帐去。
到了大帐外头,早有人在此迎接了,来人朝叶春秋行了个礼,用汉话道:“大汉久侯镇国公多时,请镇国公里面走吧。”
叶春秋颌点头,便徐步步入了大帐。
大帐里闪着幽光,叶春秋现,这竟是镇国府的生产,用玻璃罩上设了排烟小孔的马灯,想不到这镇国府竟是连鞑靼人都已开始影响了。
一个个头不高的身影,此时正坐在虎皮的椅上,从叶春秋进帐开始,便一直注视着叶春秋。
叶春秋扫视了这大帐里头一眼,只看到一个人,他抬眸,竟现巴图蒙克比上一次会面的时候,显得苍老了许多。
只见巴图蒙克头上所扎的辫子上已多了不少的银,眼角处,更是生出了褶皱。
帐子的正中放置了炭火,木炭被烧得通红,也使帐中的温度与账外的寒冷隔绝开。
“你来了。”巴图蒙克动了动嘴,居然笑了笑,而后又道:“我准备了酒,专候你来,不知你吃得习惯不习惯。”
叶春秋想了想,还是朝巴图蒙克行了个礼,道:“见过大汗。”
巴图蒙克莞尔一笑,语气竟是温柔地道:“我当初还是小看了你啊,想不到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你的手上。”
叶春秋眼睛微眯,手不禁靠向腰间,只要有一丁点的异动,叶春秋会毫不犹豫地拔剑。
巴图蒙克却是又笑了,道:“好了,不必拘泥了,坐下吧。”
叶春秋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倒是安静地跪坐在毛毯上。
巴图蒙克接着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可是这对本汗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叶春秋不由抬眸,他很想知道巴图蒙克接下来想说什么。
“哈,生死的事,本汗早就看淡了,本汗有很多儿子,也有很多女儿,你们汉人常说舔犊之情,我们鞑靼人也有,可是……本汗乃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的儿女也是如此,他们从出生开始,本就该做好随时为了鞑靼,为了蒙古,为了大元去死的准备,死了……也就死了吧,死了之后便可回到祖宗们那里去了。”说着,巴图蒙克用手指了指帐篷顶,接着道:“就像鹰一样,在天上。”
这种豁达的口吻,却是让叶春秋反而更加戒备了起来。
一个将自己儿女性命都不放在心里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在这个时候,叶春秋仿佛感觉到,人类的感情,根本就不曾出现在巴图蒙克身上过,固然他时而有微笑,时而有沉眉的忧伤表情,可叶春秋觉得这个人,从没有太多人类的情感。
不过……一个在混乱而条件苛刻的大漠之中,能够重新统一大漠的人,本就该如此吧。
一个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一直保持着冷静,去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意图呢?这就如关内的中原王朝之中,所谓的天家无情,是一样的道理。若是感情过于丰富,有着太多的牵挂,那做任何事,只会畏畏尾,也绝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中原历史上,无论是秦始皇,是唐太宗,大多都是绝情之人。
这个人……可能放在北京城里,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
这就如,朱厚照虽然情感丰富,对待太后算是孝顺,对待叶春秋可谓是有情有义,可绝对不会和好皇帝沾边一样。
巴图蒙克在这个时候却是叹了口气,又道:“你杀了本汗的儿子,本汗不会计较,甚至,若有可能,本汗本一直在经略西域,重心也不在南方,甚至可以和你和你的皇帝,化干戈为玉帛。”
“可是……”他语气突然一转,面色也突然冷了下来,仿佛方才的叹息,和那老人理应有的蹉跎之感,从未出现过在这个人身上似的。
因为此刻,他焕然一新一般,虎目四顾,那目光锐利得犹如草原上的鹰,道:“可是你们却是逼得本汗非要南顾不可啊。关外和关内有别,这是很早很早时就有的事,你们汉人擅长农耕,而我们擅长放牧,其实……这才是大漠各部的根本,我们的子孙能够在这片苦寒之地里繁衍,靠的就是牧马,靠的也是你们中原人只知农耕,可是现在,真是料不到啊,你们南人竟也开始放牧起来了,这……是要将本汗和本汗的族人斩尽杀绝吗?”
说着,巴图蒙克冷冷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甚至能从巴图蒙克的目中看到了那种要除之而后快的杀意,于是叶春秋嘴唇相抿,笑道:“哪里的话,在大漠之中,从来没有理所当然的事,这即所谓有能者居之,谁有本领,这里就是谁的,谁拳头更硬,谁就是这里的主人,大汗,想必我说的没有错吧,这是你们的规则,而我能做的,不过是遵守你们的规则而已。”
巴图蒙克居然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草原上的规矩是有能者居之,可就因为如此,所以当知道土谢部在你们汉人的手下覆没后,本汗感觉到了心冷,真是冷到了心底深处,至今噩梦连连。饿狼去扑杀羊群,这是上天的主意,可是现在,你们这些羊群,居然也成了狼,也会露出獠牙,本汗怎么能不害怕呢?从前的时候,你们汉军即便打败了我们,我们尚且也不害怕,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回到大漠之中,舔舐了伤口,几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还可以卷土重来,可是现在……本汗很清楚,到了今天,当你们能来到我们那大漠里,灭族之祸就在眼前了,眼下,大漠诸部只剩下唯一的一次机会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