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彤冠请流瞳前去解梦,流瞳目前正对他感兴趣,闻言没有犹豫,轻抚银镯,念出了他的名字。
面前的空气出现微微的扭曲,粼粼如一面水镜,流瞳试着穿过去,便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远山葱翠,湖水广阔,湖中遍植荷花,亭台楼阁临水而建,长廊逶迤,荷香萦绕,十分宜人。
流瞳笑道:“好地方,不过既然你知道我在何处,又是让我解梦,为何这么托大,却让我来找你?”
彤冠引她踏着荷叶进入亭中,亲自为她斟茶,徐徐道:“神女身边还有他人,诸多顾忌,才不得不冒昧请神女到舍下来。”
流瞳:“哦?”
彤冠简洁,“我非神仙,并非每一个人都对此毫无偏见。”
流瞳:“你被弈国奉为神明,却说自己不是神仙?”
彤冠:“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这神明也并非天界册封。”
流瞳默默点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记得你曾说过,翰飞的母亲曾召唤过你,她是开题国人,难道开题国也信奉你这个神明?”
彤冠:“弈国、开题本是一脉相承,他们都由萝蔓女国繁衍而来。”
原来如此。
流瞳道:“那你让我解什么梦呢?其实我只会看。”
“就是看,我的梦。”
除了水中桃源的半梦,还没有人主动请她读过自己的梦境,流瞳表示好奇,“自己的梦还用别人来读么?”
彤冠:“神女读过便知。”
流瞳不再多言,拈起一枚绿叶开始吹奏,清幽的木叶声中,男子俊雅的脸上显出遥远的痴惘之色,然后渐渐闭上了眼睛。
流瞳进入他的梦。
这是一处美丽的水泽之滨。
水中荷花绵延,望不到头,女子轻轻巧巧地坐在一朵盛开的莲花间,脚尖点着碧绿的莲叶,如同坐在一只式样别致的高脚凳上,手按长箫,幽幽吹奏,姿态十分悠闲。
她容姿绝俗,逸态绰约,如绵延不绝的莲花中最美的一朵,惊艳了漫天□□。
流瞳有些恍惚,她从未因容貌之事有过纠结,而现在,看到面前的女子,流瞳突然觉得,女子的模样才是她理想中最美的模样。
白鹤在女子面前翩翩起舞,三尾六足的舒鱼从水中抬头,羽毛鲜艳的奇余鸟停下惯常的笑声,凝神倾听。
它们沉浸在这优美的旋旋律里。
曲罢,白鹤翩然落下,女子抱起它,眉目间难掩欢喜,“闻曲起舞,你果然是只灵鹤。”她梳理着白鹤的羽毛,目光灿然,“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你,嗯,彤冠怎么样?红色的冠顶,是不是很适合你?”
白鹤用喙轻轻地啄她的手心。
女子面含微笑,低头检查看它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幸好我路过时看到了,要不然这样你一只美丽的生灵就被那些个怪物给吃掉了。”
白鹤轻轻地蹭着她,低低地鸣叫着。
这时,一匹头上的角如磨刀石的独角马跑过来,对女子道:“不好了,那只山豹精又来捣乱了。”
“啧,”女子懒洋洋地起身,“真是记吃不记打,说不得这一回要斩草除根了。”
说完,手中的长箫化为宝剑,凌波而去。
山豹兄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实际上,如果不是打到家门口,女子都不会出去瞄它一眼。
在白鹤的心目中,女子这样的作风自然是高贵冷艳,气度非凡。
而流瞳却奇怪地觉得,女子这样纯粹是因为……懒……
从彤冠的记忆里,流瞳得知,女子名叫雁菡。
到了山前,便见一群小妖已经列开阵势摇旗呐喊,猛一看去,足有数百人之多,气势颇为雄壮。
而反观雁菡这边,头上盘旋着一只受伤尚未痊愈的白鹤,身后跟着一只只对防火有研究的独角马(名曰?疏),最后缀着一条四腿发抖、两眼通红的兔子。
山豹兄胆气顿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阵,手持大屈刀,大喝一声,“呔!兀那个莲花精……”
可惜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便觉一道残影袭来,森森的寒气直逼眼前。
山豹兄:……
怎么都不叫阵呢,说好的打架按步骤呢?
山豹手忙脚乱地用刀架住她的剑,大怒,嘶吼着与雁菡战到了一处。
几百个小妖嗷嗷乱叫,有的呐喊助威,有的冲过来打群架,小兔子趁机溜号,白鹤盘旋着用嘴啄人,独角马化身斗牛,用头上磨刀石一样的独角与人干仗,场面一时激烈。
但是这场面并没有维持多久,白鹤感觉耳边的箫声还没散呢,便见一颗山豹头倏然飞起,落到地上,然后被混乱的妖脚踢得滚来滚去,伴随着一声嚎叫“大王死了!”,一场战斗便结束了。
剩下的小妖,被雇来呐喊助阵的收旗回家,随着山豹打群架的,磕头求饶,表示归降。还有小妖欲将功赎罪,跪到雁菡面前报告:“军师和山豹定计,说您是莲花精,如果烧了您的原身,您就永远翻不了身了,所以趁着您和山豹打的时候,军师已经带着人去您的洞府烧花了。”
雁菡面色微变,让?疏留下来处理小妖的事情,自己回去收拾烧花贼。
然后便看到一群不得其门而入的野猪精。
雁菡嗤道:“这也能当军师?”一挥手,让人把它们捆了,一并交给?疏调.教,做日后植树种花的劳动力。
此山名带山,彭水发源此地,雁菡就住在彭泽水畔。
谁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又何时来到,连她自己也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初来此地时,山上多玉,山下多青碧,山间生活着可以避火的?疏马,雌雄同体的奇余鸟,水中生活着其状如鸡、食之可以让人无忧的舒鱼。
可是,这里却没有多少花草树木。
她不知道自己因何到此,却觉得此地恰合她的心意,植花种草什么的,正好让她有用武之地。
再后,她便开始了自己植树造林生活。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这里变得林木葱郁,丛竹青翠,各色不知名的野花散布其间,景色十分秀丽。
鸟儿开始在此地繁衍,野兽开始在此地定居,她每日在彭泽水畔悠游,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渐渐的,便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妖兽精怪在这里争夺地盘,但只要不碍到她眼前,她也并不管。山中的精灵把她默认为此地的山水之神,她却没有这样的自觉,依旧只是闲散度日而已。
结果,便有想占山为王的精怪挑衅到她面前。
初时,她觉得麻烦,把他们赶走,一次、两次、三次,再挑衅,杀掉,一了百了。
山豹兄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却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此后,挑衅者绝迹,她让人宣布了几条简单的规矩,遵者可留,不遵者趁早滚开,自此,生活和谐安乐。
她在彭水之泽,或游水,或弄箫,或养鹤,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箫和彤冠,成了她须臾不离身的伴侣。
当她游水,彤冠就飞在她的身畔,当她吹箫,他为她起舞,他们同食同眠,相依相伴,漫长的岁月不再那么孤寂。
原本雁菡还想多养几只鹤,可是就近看了几只后,便有些感叹,她把彤冠抱在膝上,梳理着他的羽毛叹息,“本来想多给你找几个同伴的,可是以前以为的美丽有灵性的鸟儿,与你相比,竟然都成了呆头鹅。唉,还是再看看吧,要养还得养开了灵智的鸟儿才好啊。”
白鹤亲昵地用头蹭着她的面颊,轻轻地鸣叫两声,高诉她自己并不需要其他同伴,只要有她就行。但显然雁菡并没有领会到他的心意,过了一段时日,她竟然真的找来一只开了灵智的灵鹤。当时,雁菡还欢喜地对他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同伴了,你们好好相处,以后多生几只小灵鹤出来。”
他顿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如果他是猫,只怕全身的毛都炸开了。心里除了有种宠爱将被分走的恐慌,还有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其实雁菡并没有冷落他,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以前只把他捧在手心里的人,现在却对别人怀抱抚摸,温言呵护,这让他情何以堪?
雁菡新收的小母鹤是只性情文静的小灵鹤,初通灵智,纤细敏感。彤冠用很冷酷的语言狠狠伤害小母鹤的心灵,小母鹤泪奔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雁菡发现母鹤失踪后还让他去寻找了一回,想当然什么也没寻到,雁菡甚是失落,怜惜地安慰他,“没关系,以后再给你找更好的。”
彤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主人的抚慰。
之后,雁菡但凡找到灵鹤,彤冠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对方挤兑走,害得雁菡以为自己与鹤相克,渐渐熄了养其他鹤的心思。
彤冠独占君宠。
此时的他已经修炼得可以载着她四处遨游,可以为她送信,可以与她言语交流。他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但似乎又不那么特别,因为,他在她眼中仍然是鹤,随时可以将他与别的鹤配对的羽禽。
他修炼愈发刻苦。
雷劫到来。
他躲进山洞,雷电如要毁天灭地一般,一道道劈下。大地在震颤,山体在摇晃,石块纷纷落下,他伏在地上,全身战栗。
洞顶裂开,闪电直接劈到了他身上,他狼狈不堪,手指紧紧地抓着地面,浑身上下满是泥土、烧伤、血污,山洞开始坍塌,石块砸在他的身上,他想,再不出去,他不被雷电劈死,也要被山石砸死。
挣扎出了山洞,空旷的天地,再无一丝遮掩。劫云完全把他笼罩住,最后最重的一道天雷劈来,紫金光芒铺天盖地,他的元神上裂痕蔓延,勉强凝起最后的气力与天雷对抗,心中却不由浮起一丝凄凉。他想,他大约挺不过去了,她的身边终究会有别的鹤替代他的位置。
万钧雷霆劈下!
他脑中嗡的一声,身体如被粉碎,剧痛贯彻全身,那一瞬的时间漫长如一个世纪,他开始出现幻觉,恍惚看到一片花瓣从头顶悠悠落下,碎成齑粉......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雁菡就在他身边,他的身体已经被清洗干净,伤口也被包扎妥帖。她在他头顶覆了一枚新的花瓣,以往他以为是想让他变得更好看些的花瓣,现在才知道可以帮他抵挡雷劫。
他胸中热流涌动,不知道是因为他新增的力量,还是因为起伏的心情。
趁她出门倒茶时,他试着化形,当她斟茶回来时,他便以俊逸优雅的男子形象飘然落在她面前,然后,他看到一向以淡定从容面目示人的主人,睁圆了眼睛,手中的茶杯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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