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行人的到来打破这种宁静。
正是秋天,山中的树叶斑驳绚烂,野果也已成熟,她已经开始储备过冬的食物。
某一天,她养的土狗阿黄突然一路犬吠着来报告,她跟过去一看,陷阱中落了几个呼救的男人。
男人自称到山中打猎,迷了路,一不小心跌入了陷阱。她听后,把人拉了上来。
当人一上来,她立刻感觉到不对了,在陷阱里看不见,等上来后才发现,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衣饰精良,配有刀剑,很明显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来山里做什么?她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果然,打头的男人问她,“姑娘在这山里住,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正是磁岩,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人是逃犯,逃到了这座山里,窝藏了可是要砍头的。”
“啊!”她露出惊恐之色,“逃到了山里……他、他杀人吗?”
“这可说不准,”男人笑了,痞痞的,“没准还吃人呢。”
“原来大哥们是来抓坏人的,”她道,做出埋怨的样子,“这人也是,逃哪里不好,偏逃到山里。不过这山这么大,野兽也多,说不定他早让野兽给吃了。”
“呵,吃了也得找到尸骨,”男人懒懒道,把画放入怀中,“姑娘怎么称呼,就你一个人在吗,家里人呢?”
阿果一一回答,道:“我阿爹和阿弟下山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各位大哥到我家喝口水吧,等我阿爹回来让他送你们下山。”
她诚心相邀,几个男人愈发释然,窝藏逃犯是和她没关系了,否则她不会把人往家里带的。
她心中想的却是,磁岩就在附近,万一被这几个人撞上怎么办,必须先把这几个人稳住,通知磁岩躲远一点,然后再把这些人打发走。
她把人带到离陷阱不远的第一个山洞,这里埋藏着父亲酿制的野果子酒,她让几人就坐,自己去取酒。趁机打发阿黄去向磁岩报信。一人尾随而来,靠在旁边的树上和她闲聊,目光在她的胸部和臀部反复流连,嬉笑道:“小娘子长这么俊俏,平常做这么多粗活?”
她道:“贫家女子,谁不这样,没那么娇气。”
男人突然从身后靠上来,手环到她前面,提住她手中那罐酒,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娘子这么说真让人心疼,俊俏的娘子本来就该给男人疼的,今晚让哥哥疼疼你?”
她眼神突冷,忽地笑了,转过身来,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手精准地按到他的某处,男人的眼神倏然变暗,呼吸变重。
她半是挑衅半是讥讽地笑道:“怎么,耐不住了,想吃肉?可惜人多肉少,你这刀能抢过别的刀么?”
说完意有所指地往他的同伙方向看了看。
恰于此时,有人叫道:“老三,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了,裤子提好了没?”
哄笑声四起。
女子灵巧地摆脱了男人,提着酒,走到洞中,笑对其他人道:“自家酿的酒,别嫌弃,我去弄点下酒菜。”
叫老三的男人看着女子娉娉婷婷的身影,眼中出火,他蹲在地上,呼吸粗重。
这一情景分毫不落地落进了磁岩的眼中。
正如阿果预料的,他就在附近,可他没能解读出阿黄同志的心声,所以非但没有避远,反而回来了。不过看到有人,他本能地没有贸然靠近。
阿果热情招待男人们的情景,和那个男人亲密的情景,他都看在眼里。
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堵了,堵得他浑身难受,呼吸不畅。
当阿果到处找他的时候,他没有现身。
天渐渐暗下来,那群人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而磁岩也始终不见踪影,她开始心焦,此时她更怕的,是突然归来的磁岩撞见这群人。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把这些人打发走。
酒喝完,肉吃光,阿果道:“天不早了,我阿爹和阿弟可能赶不回来给各位带路了,大哥们只要沿着山前这条路下去,就可以走到山下。”
头目已经微醺,眯眼看着她笑道:“下山?谁说我们要下山了,逃犯一天抓不到,我们就一天不能下山,难得这里有吃有住,我们兄弟就在这儿歇了。”
众人嘻嘻哈哈笑起来,七嘴八舌道:“是呀,小娘子,你阿爹阿弟不在,自己住多危险,有哥哥们陪着你,虎狼才不敢来呀。”
各种戏谑调笑声中,她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逃犯一天抓不到,我们就一天不能下山,一天抓不到,就一天不能下山......
她的身体有些发冷。
头目靠近她,目光缓缓地逡巡着她柔曼的身体曲线,模糊地笑道:“你放心,我们兄弟不会亏待你的,你的酒钱饭钱,还有......”微微的笑别有深意,“服侍的其他费用,我们都会双倍奉上,只要你服侍得我们舒心畅意。”他若有若无地加重了“服侍”两个字,“兄弟们的赏赐绝对够你吃用几年的,”打了一个酒嗝,“可比你在这山里辛苦舒服多了,好好受用吧。”
她脸上突然起了一阵无声的风暴,连一丝伪装的笑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冰雪般的冷冽。
许多念头只在一瞬间,后来她想,只在一瞬间。
她开始为那些人准备晚饭。
中间去了林子一趟,依然没找到磁岩,可是她已经不急了,她采了一兜蘑菇回来。
煮蘑菇汤,拌蘑菇酱,然后提了两只圈养的兔子到水边去收拾。
就在她收拾兔子的时候,那个叫老三的男人又过来了,猝不及防从后面搂住她,迫不及待地掀她的裙子,他的力气极大,轻易化解了她的所有挣扎,把她顶到一棵树上牢牢禁锢住,在她耳边喘着粗气道:“我们老大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乖乖让爷们儿受用一回,爷们儿会好好疼你。”
她紧紧地咬着牙,眼中激起一层薄泪。
突然“嘭”的一声,她急忙回头,只见身后的男人,瞪着眼睛,提着袍子,以一种无比可笑姿势倒了下去,他的身后是手持木棍的磁岩。
她又惊又喜,但很快意识到眼下的处境,当机立断道:“把他拖走,”说话间,提刀精准地插入男人的心脏,迅疾吩咐,“不要让人看见。”
磁岩离开后,她略整了整衣服,提了兔子往回走,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疑惑地朝她身后晃动的树林看,“怎么回事,谁在哪里?”
她抿了抿略显凌乱的头发,红着脸,小声道:“没什么,刚才三爷他……”
男人秒懂,看她的眼色瞬时变了,暧昧地笑道:“这就吃上了?”
她的脸愈红,低头把手中的兔子递给他,道:“大哥能帮我先拿进去么?我整理下衣服。”
男人笑着把兔子提了进去。
晚间,一群人在一起吃肉喝酒划拳,好不快活,突然不知有谁提起,“咦,老三呢?”
她心中猝然一跳。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她,她道:“我在洗兔子时,我弟弟回来了,说我爹爹醉倒在路上,实在扶不动他,让我去帮忙。恰好三爷在,就替我去了。”
众人也没怀疑,继续乐,待吃到一半时,头目道:“老四,你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阿果连忙上去斟酒,道:“那条路我阿爹阿弟都走熟了,不会有事的。我爹就是贪杯,不然家里怎么会有酒呢?想是卖了宝石心中高兴,又喝醉了。”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宝石?”
阿果“嗯”了一声,一边劝他们吃喝,一边娓娓讲起自己祖上买山的故事,最后道:“原本家里也不相信什么宝啊藏啊的,这不是山下不太平住到山里来了么,我弟就天天在山里挖啊挖的,后来真挖出了不一样的石头,拿了一袋到山下验看,还真能换些零花钱。想是有人觉得石头颜色稀罕吧。”
说着,指了指山洞的石壁,“喏,就那种石头。”
早有人举起火把往墙上细看,待看到那些闪着异泽的石头,有识货人顿时倒吸一口气,惊呼,“老大,真是宝贝,这种矿石我见过,贵得紧。”
头目目光闪闪烁烁,犹如鬼火。
他朝面前的人一抬下巴,“你和老四一起去找老三,”目光别有深意,“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答应了一声是,举步便往外走,头目的目光转向她,唇角笑着,而目光却冷如毒蛇。
想杀人灭口吗?她冷笑着着想,心中默默地数着数,只听彭彭两声传来,找人的人还未走到洞口,便已经倒了下去。
“你!”头目脸色大变,刚要起身,突然捂住肚子,脸孔扭曲,眼中溢出恐惧。
“蘑菇汤好喝吗,蘑菇酱好吃吗?”她一字字问道,幽冷的笑如来自地狱。
头目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她提起刀,一刀一个结果了这些人的性命。
磁岩回来的时候,她正呆坐在一室黑暗中,默然对着满地尸体。
他冷不丁地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跳起来,背上刷地起了一大片汗毛。
“把这些尸体全都处理了,不要让人看出一点痕迹。”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甚至有点冷酷。
他忍着满心的惊悚感把尸体拖了出去。
回来时,她依然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未变,他走近了才发现,她在流泪,无知无觉地流着泪。
他心中一动。
她还是那副声调,脸上流着泪,而声音却平静至极,“没事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找你的麻烦了。”
他懂了,知道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死,心中顿时起了一片山呼海啸。
她护他至此,她竟然护他至此。
而她护他如此,却还能保住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对他有多重要,甚至比护他还要重要。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在这一瞬间激涌澎湃。
爱慕,眷恋,崇拜,渴望。
一个女人可以因为一个男人的力量而爱上他。
而同样,一个男人也会。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在这一刻,这种强烈的感情覆盖了一切。
他半跪在她的身边,低头亲吻她的手指,吻得那样轻柔,而全身都在激动地颤抖。
那一晚,他们很疯狂,从未有过的疯狂,每个人都有点失控,他的生命中好像突然开出一片新天地,那样开阔,那样磅礴,让人迷醉。
从此以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就变了不少,但此后他更开朗,更有生气。
也更健壮。
他沉浸在幸福中。
女人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差,吃不好,睡不好,还干呕。
虽然他尽心尽力地体贴她,也没见好转。
有一天,她蓦然醒悟似的看着他,然后抚着自己的肚子,像是惊喜,又像是惶恐,不停喃喃自语,“这是真的吗,老天不会惩罚我吧,不,不会的,那些人都是坏人,老天不会因为坏人惩罚好人的。”
她像是坚定了某种信念似的,对他道:“我要下山一趟。”
他有点不乐。
她说:“冬天来临之前我必须下去一趟,许多东西要置办,趁现在手脚利落,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他要和她同去。
她坚决制止,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你在山上等我回来,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下山!”她一再强调,“守住我们的山洞,我一定会回来。”
守住我们的山洞,我一定会回来。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像一种信仰,镌刻在他的身体深处。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山林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她一直没有回来。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不再出洞,不知从哪一天起,他的身体和山洞融为一体,他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无数岁月过去,他忘记了很多事,唯记得她那句话:守着我们的山洞,我一定会回来。
他一直在等她。
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报你以忠诚,用我的一生。
他成了守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