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幼公主昭文与将军邱勋成婚。
流瞳和松鸦特意去围观了一下婚礼,在她的想象中,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目前备受瞩目的国之功臣,这个婚礼的场面无论如何都不会小的。
去过后才发现,场面是不小,但往来宾客却有点奇怪,他们面对邱府的人时,全是一副言笑晏晏、恭贺称羡的面容,背过身后立马换了副样子,或同情或讥笑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个现象很耐人寻味。
流瞳和松鸦一边旁若无人地享受着人间婚礼上的美食,一边表示,一定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刚到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
昭文公主十分大方地送了两个妖娆美婢给邱勋。
邱勋淡然受之。
不寻常,十分之不寻常!
松鸦迫不及待地扑闪着小翅膀去调查,未几,回报:原来昭文公主身边已有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昭文公主为了该男子,把之前服侍的面首全都赶走了,就因为该男子表示他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夏民风开放,上流社会的贵妇养个把面首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何况昭文公主还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公主,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但是昭文公主放浪的名声实在太过显赫,就连当今夏帝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正好把她许配给了之前常年在外(对公主的名声不甚了解)、出身较低(身份太高了怕人家不要)、有勇武威名(正好可以压一压公主)的邱勋。也顺便替自家先帝老爹捡一捡人都崩了还在不断被儿女丢的脸面。
谁叫先帝陛下在世时曾因表扬昭文公主列女传读得好,就赐了她“忠贞节烈,冰清玉洁”八个大字呢?
虽然本意是勉励,但经皇帝的手赐出来,就无异于给该女脸上贴上这么一道金灿灿明晃晃的标签了。所以昭文公主每有风流韵事传出来,就相当于当众啪啪啪地打先帝和皇室的耳光。
也难怪当今皇帝处理该女的婚事显得有那么一点急切了。
公主的行事作风果然不负众望,婚礼刚过,便给新出炉的丈夫来了这么一招。
是的,送这么两个美婢的意思就是:我不介意你睡别的女人,但你也不要管我找别的男人,大家各玩各的。
邱勋心神领会。
接受美婢的当天,邱勋便搬进了徐婧的住处。
对此,流瞳和松鸦只能瞠目感叹:都邑之民,何其善戏也(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儿)......
刚开始几天,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似乎很了解她的不安,所以尽量淡化自己的行迹,让她慢慢适应。
清晨,当她尚在屋内沉睡时,他已经开始起身练剑,练过后在她的小院门口伫立片刻,便自行离去。
早饭后,她偶尔会出房门散步,而此时的他已经去了军营。
下午,他有时回有时不回,回来后一般也在院中待着,隔院看着她寂静的门扉。
晚饭时,会让人征询一下她的意见,要不要过来共餐,她婉言谢绝,他便在自己的房内独自就食。
打破这种平静的,是别院管家的一个汇报。管家告诉他,婧姑娘曾向自己问过,能不能给她些金叶子,管家亲自送了一盒金叶子过去,但她看过后却说,能不能再轻再薄些,就是可以放在头发里、不着痕迹地带着四处走的。
管家听后当时心中就是一跳,觉得这种情况很不寻常,于是赶紧向自家主子报告。
邱勋听后,不但没有什么不快的表示,相反,他的双目蓦地灿然生辉。他挥退了一头雾水的管家,按捺住自己的激动,来到徐婧院中。
“姐姐要的可是这种金叶子?”
他问,手掌摊开,掌心显出一枚精致玲珑的金色叶片,如一片金色的薄光,耀人眼目,因为长期的抚摩,叶脉部分已经平滑如镜。
徐婧微讶,“这、这是徐国的......将军为何会有这样的叶片?”
邱勋眉目微垂,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故人所赠,”他说,轻轻摩挲叶子的神情带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柔,他抬目看向她,目光深沉,“我会让人按照这个标准为你定制。”
徐婧动了动,忽然有一种难以承受的不安,可是这种金叶子她又确实需要,所以她强自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绪。
邱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简,见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刚刚我在读老友送我的诗简,可惜我识字不多,竟不能领会其中的妙意。”他微叹一声,慢慢地念起来,“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鱼’城。前一句也就罢了,海畔云山也约莫知道,可是这‘鱼’城又是什么物件呢?”
他皱着眉头,似乎非常苦恼的样子,徐婧用眼一瞄,登时脸色诡异,“如果......如果我的眼没问题,那个字好像应该念‘蓟\',海畔云山拥‘蓟’城。”
邱勋立时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蓟城,可不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么?”
连忙兴致勃勃往下指,“还有这一句,我特别喜欢,‘勤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这景象简直就像在眼前啊,真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
徐婧只觉得自己的尴尬病又犯了,窘道:“是‘野’营,‘野营万里无城郭。’”
邱勋默默回味一番,欣然受教,“确实,野营更合适。”
不动声色地靠她更近一点,继续念着上面的诗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她渐渐被诗中的意境吸引,低沉悠缓的嗓音中,一副她从来没有见过没有想到过的广阔图景缓缓展现在眼前。
仿佛有勋乐幽幽响起,带着埙特有的遥远苍凉,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回荡在她的耳畔。
似寂凉的月光笼罩古战场,似金戈铁马落满寒霜,似旌旗猎猎使出国都,似壮士热泪美人柔肠。
这样美,这样豪迈,这样悲凉。
原来还可以这样......
心潮澎湃,心神激荡。
她不禁有些痴了,声音微颤:“原来,战场也可以是这样的......”
曾经,她一直把战争定义为男人之间自私血腥残忍的厮杀,却原来这种厮杀的背后,还可以有这样的情怀......
波澜壮阔,壮怀激烈。
它血腥,它残忍,可同时,它也意味着牺牲和守护......
一时间,她不禁为自己之前的狭隘深深羞惭。
邱勋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哪里惹她不高兴了,连忙再次转移话题,“姐姐也在看书,看什么书?”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自行翻了翻案的竹简,惊奇,“农政全要,姐姐竟然喜欢这个?”
徐婧略略回神,低声道:“我服侍的是丰收神,自然会对农作物了解一些,但不过是些皮毛,纸上谈兵而已。”
邱勋没有理会她自谦的话,拾起旁边一方羊皮纸上插图,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藤蔓上长出的心脏?”
“......”她温然答,“这是一种能食用块根的植物,叫甘薯,块根埋在地下,微甘,吕宋、柔佛那边就有。对土壤地要求非常低,耐旱,而且产量很高。
我们现在种的水稻、小麦对土地的要求太高,一块地种过后,下一年就必须让它休息,而且易受外界环境影响,产量偏低。
我曾想,如果我们能把甘薯引过来,那将会增加多少粮食,会让多少人免于饥饿,我把自己的想法上书父王,可是父王他......”
她自嘲地笑笑,不说话了。
他可以想象到那个昏庸保守的徐君对一个小女子的话所持的态度。
可是,他的心中却蓦然掀起了一阵巨浪。
为那平淡话语中所潜藏的巨大价值,为一个小女子所显出的不平凡的胸怀。
他知道她秉性良善,与一般的王室子弟不同,可是他万万没想有到,她会有这样一份见识,这样一种心胸。
她是个公主。
她温和柔弱,衣食无忧。
她被拘于神殿中,本该不知民间疾苦。
可是她却想到了,那些在最底层在饥饿中挣扎的小民,不止是她徐国的,而是所有的被饥饿捆缚的人。
她甚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此努力。
这是一种让男子都为之折服为之汗颜的胸襟。
他怔怔地看了她许久才道:“这才是真正的为民造福的好事,如果,我上奏陛下,让甘薯先从夏国流传开来,姐姐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徐婧:“为什么不舒服,如果真能流传,所有人都会受惠,这本就是我的意愿。”
男人无法抑制自己倾慕的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姐姐放心,我会尽力帮姐姐达成这个意愿。”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一股奇异的氛围悄然弥漫。
按邱勋所思,如果朝廷不够重视,就想办法从民间开始宣传,只要人们知道了有这样一种好东西,流传是迟早的事情。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夏国皇帝一看到奏折,立马吩咐相关有司着手办理这件事,其速度之快,让徐婧感叹。
她模模糊糊地想,或许,夏国能征服徐国,也不全是因为武力和诡计......
自此以后,徐婧和邱勋的关系开始和谐起来,有时候看到两人在院中友好谈话的情形,流瞳就非常羡慕。她想起自己和肜渊的关系,心中很是寂寞。
她虽然是一个脸皮略厚的姑娘,但毕竟也只是个姑娘,面对男神不动如山的模样,她心中也会失落,也会难过。
很多次,她都想找肜渊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
寂无人声的黑夜,她轻轻地抚摸着手上的龙形戒指,喃喃自语:“你睡个觉都比我的年龄长,难道不是高龄吗?你可知道这种差距,让我一种无法逾越天堑的无力感?
你有君位,有见识,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沉稳,而我在你的面前就像个小孩子,恐怕你就是这么想的吧,是的,我感觉得出来。
或许我在你的眼中就是如此,幼稚,浅薄,不靠谱,除了一颗无用的赤子之心什么都没有,而这样的心你见得多了,自然打动不了你。”
她望着满室的黑暗,越说越伤感,“或许,我连你最初认识的那个小姑娘都不是,而是不知从哪里穿来的一缕孤魂,这样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动容?
那天,我去见你,还曾想邀你一同来人间游历,”她自嘲地笑笑,“可是你怎么会来呢?”
她用被子捂住脸,不做声了,眼角缓缓浸出一缕湿润。
咸涩的滋味透过混凝了一缕元神的小鹿戒指缓缓渗到他的周围。
他永远沉寂荒凉的世界里,她的每一缕波动都那么清晰,包括她那轻若呢喃的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缓的声音从她指上的龙形戒指传来,“你并没有邀请我。”
流瞳都快睡着了,闻言一怔,“什么?”
肜渊:“如果你邀请我,我会去。”
流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差点跳起来,“男神,你说的是真的?”
半晌,低沉的声音,“嗯。”
流瞳欢呼一声,激动地在戒指上亲了一口。
那细腻香软的触感,直接印在了男人的元神上,四周寂静的黑暗中,男人的心不禁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