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目光微闪,“哦,你看中了我的大儿子?”转向邛泽,“凌箫族长相中了你,你怎么说?”
千万簇念头在刹那间闪过,却来不及细想,他低下头,恭谨行礼,“族长的厚爱儿臣倍感荣幸,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儿臣如何敢自专?
且此事不仅关系到族长与儿臣的终身,也是关系到战狼族和魔族的大事,儿臣以为,不应该在酒案上草草决定,应该在私下好好思量一下才对。”
被这陡生的变故击得目瞪口呆的群臣此时方回过神来,纷纷应和,“对对,大公子说得对,此等大事万不可草率决定,要好好商讨才是。”
魔帝似乎喝醉了,迷离湿润的目光转向凌箫,莫名地透着些许无辜,口齿不清道:“爱卿啊,你真的觉得本尊的儿子比本尊还好吗,本尊当年可是号称魔界第一美男呐,现如今虽说年长了些许,但竟被嫌弃至此吗?”
说完,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满殿的魔臣恨不能上去捂住他的嘴,身为魔族的脸面被魔帝陛下您丢得还剩下一星半点吗?
凌箫脸色僵硬,无论之前多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可对面这样装疯卖傻的魔帝,还是无法自控地手指颤抖,手心发痒,恨不能当场一巴掌挥过去……
魔帝一边喃喃抒情,一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魔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轻唤:“陛下,陛下?”
魔后早已离席,魔相站起身来,当机立断地吩咐:“陛下醉了,快扶陛下回去休息!”
朝凌箫拱了拱手,“族长不必介怀,陛下向来亲和随性,喜欢和臣子们开开玩笑,请继续开怀畅饮!”
现场的气氛似乎又被鼓动起来,却在此时,被内侍扶着即将离去的魔帝突然转过头来,对凌箫低低地咏叹一句,“爱卿啊,你放心,本尊不会让你失望的......”
被内侍像搀死狗一样搀走了……
现场又陷入一片微妙的尴尬中,魔相呵呵一笑,招呼众人,“来来来,大家别光坐着,继续欣赏歌舞,继续畅饮美酒啊!”
在短暂的寂静中,他这道声音显得分外高亢刺耳,如一道响雷,猝不及防地炸进流瞳的记忆深处:
“她是梦貘,不要被她控制了心神!”
“大家不要怕,这是假的,是幻境!”
“不交出秘境之匙,我叫她生不如死!”
......
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如被飓风卷起,交错闪现,她头晕目眩,胸口窒闷,拼命地扒着袖子看向殿中那个发话的身影,声音颤抖,“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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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潮水涌涨,铺天盖地,一切都浸泡在黑暗的潮水里,遍地寒凉。
从魔宫透出来的灯光直泻入水中,如花瓣一朵一朵在水里绽放,映得水汽馥郁。
邛泽和流瞳马不停蹄地回到新赐的府中,两人都没有睡意,心思重重。邛泽依着床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夜色,神色凄远而渺茫。
流瞳静静地蜷缩在他的不远处,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撑着头闭上了眼睛,似倦极而眠,一团柔和的光芒在他头部缓缓浮现,光芒中,现出一个女子和一条小雪狼在雪屋中相拥而眠的影像。
流瞳别开了眼睛。
她怔忪地望着被夜色笼罩的雕花窗棂,耳边响起来时邛泽平淡的回答:他是魔相。
魔相魔相魔相……
是那个人吗?
和魔帝有没有关系?
她要找的人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晨曦一点点升起,心绪散乱而迷茫,她眼睁睁地看着黎明爬上窗棂,就那么,一夜无眠。
床边,邛泽头部的柔光已经慢慢消失。
天明后,邛泽告诉她,“我们去一个地方。”
流瞳驮着他,按着指点,到达一座山前。
小径盘曲而上,山间林木苍翠,遍地松香。
他们迤逦来到一道山门前。
门前坐着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揣着袖子吹胡须吐泡沫,看到邛泽,眼前一亮,“客人可是来问姻缘?”
流瞳歪头打量着他,此兄脸有点短,嘴有点扁,眼睛细成两条线,胡子撇两边。简而言之,有点像烧烤架上某种水产生物。
邛泽:“我想打听一个人。”
看门兄更加兴奋,一边引着他们向里走,一边热情地絮絮叨叨,“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客官,您真幸运,正赶上我们的优惠大酬宾活动。
若问姻缘,支付一个梦,送您一只半价蝴蝶。若问消息,支付一段记忆,免费为您做一个美丽的记忆标本。”
流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支付梦和记忆?这兄弟是什么奇幻属性?
两人一鹿进入山园,园中树石亭台,回廊曲沼,颇有幽趣。
看门兄把他们领入后院,道:“请稍等,容我先去化个妆。”
流瞳:“?”
然而不过一瞬,她的注意力便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了。
院中耸立着一棵极粗的树木,足有五六个成人的合围那么粗,枝叶茂密,亭亭如盖。茂密的枝叶间系着各种红丝红带小铃铛,微风吹来,铃铛丁玲作响,声音悦耳。
然而这并不是让她惊艳的原因,让她惊艳的是,树木的枝干上密密麻麻地附了一层蝴蝶,色泽艳丽,翅膀还在微微翕动,如一层华美瑰丽的丝缎,让人无法移目。
流瞳的声音轻轻的,轻得仿佛怕惊破一缕梦,“这是什么?”
“姻缘树,蝴蝶树,魔树随便你怎么叫都行。”
看门兄现身,闻言答道,流瞳猝不及防地扭头看到他,差点吓了一跳。
只见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该兄弟的眼睛长大了好几圈,原先的小眯缝眼切切实实变成了一双铜铃大眼,当这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你的时候,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违和,说不出的怪异。
邛泽:“既然要化妆,为何只化一双眼,不把整张脸都化了,这般偷工减料作甚?”
流瞳:“……”
看门兄:“......好吧,”敬业地从袖中摸出一副牌,刷地旋成扇面,一张一张地指给他,“这是目前最受欢迎的几张脸,魔帝的脸,魔相的脸,魔帝二公子的脸,画妖的脸,客官您喜欢看到哪一个?”
“……”邛泽默然一瞬,“就这样吧,不必化了。”
看门君:“……”
“那您想问什么,请对着魔树发问吧。”看门君道。
邛泽的目光有些迟疑,犹犹豫豫地看着那棵覆满蝴蝶的树,出口的话有些艰难,“我想找一个女子,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年龄,她的身份,只知道她用一双月刃兵器,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魔树寂无声息。
看门兄为难道:“客官您说的这些,不要说魔树,就是魔帝也答不出来呀,能不能再详细些,比如您要找的人什么样子,在哪里出现过,做过些什么事?”
邛泽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把思想转化成语言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又仿佛对珍藏于心的记忆坦露于光天化日下极之不愿。
看门君拨了一下手中的纸牌,随便抽出一张魔帝面孔的,“啪”的一下化成椅子,说道:“要不这样,客官您先坐下,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回想你要找的那位女子,我来帮您。”
说话间,他眼睛变得柔和异常,秋光潋滟,如能吸附人的魂魄一般,吸住了对方的目光。
流瞳眼睁睁地看见一缕彷如薄雾的柔光从邛泽的眼中极缓极缓地抽离出来,看门君的脸色渐渐发白,好似消耗了多大的体力一般,而后他把这团柔光托在掌心,薄雾慢慢变得莹亮,如被充盈有了实体,里面流转不定的光芒凝注,最后定格一张清晰的女子面容上。
面容精美如同荷瓣,气质清冷如同雪莲。
手握月刃的姿态有一种无法描述的英气之美,只一眼,便如一道虹光穿透人的灵魂。
流瞳心中大震,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但觉冷汗涔涔,如芒刺在背。
那分明是……她的面容,可……又不是她……
邛泽定定地注视着那张脸,目光痴恋而缱绻。
看门君有些虚弱,他捧着那团柔光转向蝴蝶树,“魔树,魔树,请你告诉他,这个人是谁,她现在在哪里?”
流瞳心中莫名地不安,不自觉地又退一步。
蝴蝶纷飞而起,如骤然飞扬的绚丽花瓣,露出的树面上显出一张苍老的面容,他缓缓睁开眼,盯着看门君手中女子的面容,目光微动,而后,也不知怎么的,树上的面容开始变化,眼睛变得如大海般幽蓝,面孔光洁如玉,嘴唇粉嫩,如一张美丽的女子面孔嵌入了大树中。
看门君干笑一声,“魔树也爱美嘛。”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但见满树的绿叶在顷刻间变得艳若红霞,覆在树身上的蝴蝶也随之红如枫叶,飞扬在四周的蝴蝶围绕着她翩翩起舞,场景美轮美奂。
魔树女子的面孔盯着看门君手中女子的面容,目光开始变化,声音在苍老的男声和柔美的女声之间交替变换,听上去神秘而诡谲,“这张脸,吾曾见过,但时间太久,吾不能确定……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找她做什么?”
邛泽的声音有丝急切,“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大约七千年前,她出现在我身边,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不断地救我,我想知道,她是谁,她在哪里?”
“七千年……”魔树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目光移到他身后的流瞳身上,蓝色的眼睛如能夺魂摄魄,让人身不由己地沉溺其中,如陷于温暖海水的包裹,一些沉寂已久的感觉缓缓苏醒,像午夜梦回时母亲温暖的怀抱,像悠悠的烛火旁动听的歌谣……
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再看向那双眼时便觉得那双神秘的眼中蕴满了无边的温柔忧郁和沧桑。
“这张面容不属于魔界……”魔树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飘渺苍茫,“你不必寻她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艳若红霞的树叶纷纷变黄,随风飘落,“不必寻了……”
“你知道她?”邛泽急急地向前一步,“告诉我,她是谁,她在哪里?”
黄叶越落越多,如落了一场叶雨,魔树的声音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虚弱,“这张面孔属于神界,神魔殊途,吾不能洞悉,尔不能跨越,何必自扰?”
树叶落尽,女子的面容又变成了苍老的男子面容,继而变成了普通的树皮,蝴蝶覆于树上,绚丽褪色,变成了枯叶蝶。
“神界……”
邛泽喃喃,面容苍白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