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丹尼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哎!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呀!”
顿了顿,老丹尼又继续说道:“二十年前,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那时候的卡拉迪亚已经是战火风飞,民不聊生了。那时候的我正当壮年,也是怀有一颗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雄心壮志。我并没有让自己失望,跟随贝尔加鲁波耶老领主,也就是瓦里希恩波耶现任领主的父亲远征库吉特汗国。库吉特汗国是出了名的战斗民族,据说连睡觉都脚不离马镫!”老丹尼说着说着不禁提高了语调,自己已经完全沉醉于脑海的回忆中。威特已经忘记了还有砍柴这么一回事,心脏的位置随着老丹尼的语调一高一低地移动着,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停顿了良久,威特也是为老丹尼干着急,老丹尼视乎在回想什么,才缓缓说道:“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当我们夜袭敌营的时候,也是住在帐篷里,惊慌之中准备上马备战,我只身一人提着斧头上去就轮翻了四个敌兵。马上的战斗民族,也不过如此,哈哈哈!”老丹尼脸上显现出得意之色。
“跟随老贝尔加鲁波耶老领主南征北战,我立下了显赫战功,从最初一个维基亚新兵,到维基亚轻步兵,维基亚资深步兵,最后到维基亚步兵,身穿链甲,意气风发。我是队伍里最年轻的维基亚步兵,也是最被老领主看好的‘新兵’,晋升为维基亚重步兵到维基亚近卫军,也就是贵族侍从的机会很大。可是天意不由人呐!”老丹尼的眼神渐渐失去亮光,变得暗暗下来,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消然殆尽,残留的只有无情岁月留给他的皱纹。
“两年的南征北战,当我立下赫赫战功回到费斯德那时,我几乎认不出那是我曾经长大的地方。田地里的农作物长满了野草,从田野里到村子内,一路上都可见骨瘦如柴正苟延残喘着的村民,不时还能看见已经死去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却没人处理的村民的尸体。不少房屋都被烧毁,只剩下残檐断壁。剩下比较完整的房屋寥寥无几,而且不一定有人住。村子里活着的壮丁能逃的都逃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绝望地留在村子里等死。我那一时刻真的开始怀疑人生了。我们打了两年的战争,而且是胜战,换来的确是眼前的凄凉景象,这样的战争,即使是胜利了,又有何意义?不过是被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负利相斗罢了,无论谁赢谁输,都是个负和博弈。”老丹尼脸上的幽怨渐渐被冲淡,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怒气将脸上的皱纹挑得上下摆动。
“最令我气愤的是,我回来的时候,我的妻子已经死去一年多了。那时我们家境虽不好,但我妻子绝不至于饿死,更何况我走之前留下了充足的第纳尔。我的爱妻死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要出......”老丹尼的声音已经埂咽了,最后完全说不出话来,眼泪不知不觉流到下巴滴在地上与灰尘混为一体。
威特看着老丹尼悲痛欲绝的神情,不禁也是触景生情,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放那年代也是老长辈了,却在自己这个十四岁的纯真少年面前放下颜面哭出这副窘态,也着实让威特内心有些抑郁绞痛,不禁放下手中的斧头轻轻搭了搭老丹尼的背,无言胜万语,希望能够缓解一下老丹尼的悲痛之情。
英雄不是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老丹尼虽被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刺痛到,但男儿不改潇洒本性,泪过即又恢复往日神情,接着说下去:“我当时怎么也不相信妻子是被饿死的,后来马利加波耶又说我的妻子的在村子里的瘟疫传染中染病身亡的。我探听了很久,发现这两年费斯德那虽然有大量村民死亡,但是死于瘟疫的寥寥无几,因为在瘟疫之前,村子里就遭遇了一批雪原强盗的袭击。马利加波耶这个混蛋当时就任费斯德那堡垒内的守卫队长,竟下令固守堡垒,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无寸铁的村民在堡垒外被屠杀。强盗放火烧了茅屋和死去的村民,我的妻子也死于那帮强盗手里。”
老丹尼不再哽咽,语气又恢复到老而稳重,甚至有些冰冷地说道:“我这辈子最痛恨的有两种一件事。第一种人,就是马利加波耶这个混蛋,没心没肺,我们不少战友出生入死为波耶家族奋战,换来的确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年我不少战友凯旋回乡看到自己死去的亲人,有些内心脆弱的甚至以自尽的方式宣告生命的终结。第二种是强盗、匪寇、海寇等不法之徒,这些人虽有好有坏,但终归是以他人的生命财产为存活之根本,本是社会的寄生虫,卡拉迪亚的毒瘤。这些不法之徒终结了千千万万条生命不说,更是让千千万万个家庭毁于一旦,甚至家破人亡。更何况在卡拉迪亚这片混乱的大陆上,不法之徒就像瘟疫一样会传染,很容易失控爆发起义,到那时候整个卡拉迪亚的人民都得遭殃。答应我,小子,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不论有多艰苦,都不要选择这条道路,你可以答应我吗?”
老丹尼用最温和的语气提出压迫感十足的问题,让威特不得不点头做出回应。其实在威特的内心中并不讨厌不法之徒,或者具体地说,并不讨厌匪寇,因为很多匪寇其实就是村民,他们也是迫于战争的威胁或者领主的剥削,无奈之下才冒着生命危险逃离领主领地过着无亲无故的生活,并且随时都可能在野外命丧黄泉,有时候威特甚至有些同情匪寇呢!
但是,雪原强盗和海寇就另当别论了,这两种不法之徒是真正的玩命之徒,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钱到手了绝不留活口,武器也比匪寇好得多,有些甚至有弓箭,因为他们胆子大得连落单军队都敢动手。这两种不法之徒才真正是卡拉迪亚人民的另一大威胁。威特心中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长辈老丹尼面前自己还是保持尊重为好,无言胜万语。
老丹尼对威特如此顺从感到很是满意,一心想要将自己一生的经验,无论是生活的、贵族圈的、战场上的等等,都很想教授给威特,希望威特能够不要入自己以前掉过的坑,也希望威特有一个好的未来。
“还有,我最讨厌的一件事,那就是战争。威特,你记住,战争永远是所有卡拉迪亚人民最大的敌人,没有之一,但它却是卡拉迪亚所有贵族谋取暴力最大的工具。在卡拉迪亚,战争的本质,就是将卡拉迪亚的财产从新分配,将多数人手中的财产集中到少数人手中,是一种隐形的集体剥削。而且战争这座大型机器的运转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财力,是对整个卡拉迪亚资源的极大浪费。记住,威特,当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希望你也不要参军,参与对人民,或者说对自己的剥削。”老丹尼说了很多,脸上略带倦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刚睡醒不久又困了,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老了!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吧!以后多得是机会,我再慢慢教你做人。你也别砍柴砍得太晚,早点回去陪陪你父母,我先去歇会儿。”
看着老丹尼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口,威特对老丹尼刚才那番话感触良多。威特抡起手中的斧头,继续朝木台上的木头重复着挥砍的动作,脑海中却一直在思索着老丹尼给自己的人生启示。自己未来的方向在哪里?这个世界到底是靠什么支撑着运转了这么多年?是否存在着一种新的机制让卡拉迪亚的人民拜托对这个机制的依赖而逃离剥削的权利或被剥削的命运?
威特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