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德那地面上尺多厚的冰雪早已完全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从泥土中重新钻出来稀稀疏疏还沾着几滴露水的嫩草。几只蝗虫不时调皮地飞到半空中,转而又落到另一根嫩草上,仿佛只为引起人们的注意。燕子欢悦地叼着草根在农舍檐下筑起自己的新家园。空气中弥漫着大自然恩赏的独特泥土气息。冬天早已悄然远去,春天开始笼罩着卡拉迪亚上勤劳的农民,示意农民耕作时节的到来。
然而,费斯德那村民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喜庆的迹象,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焦虑与对看不见的未来的恐惧。
春季是农民耕作播种的季节,恰是粮食最为匮乏的时期。农民不仅要储存部分供应自食用,还要腾出一部分粮食用以耕作,能够两方面兼顾而有余者真可谓屈指可数。
行走在村子土路上的村民活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脸盘消瘦,颧骨清晰可见,胸前的排骨与小巷里瘦得皮包骨的猎狗不分伯仲。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谁家的男丁病逝下葬,谁家的男孩养不起卖给谁,谁家的女孩抚不起卖给哪个贵族,消息传来传去,只要不是有意规避的,大家心里都有个底儿,可也都渐渐不再恐慌。可谓穷途末路,攀爬于泰山之岩!
话归正题,老威特夫妇像往常一样,左勤右俭,每隔三两个月就会腾出半袋面粉来,相当于一家三口一个礼拜的伙食。
老威特听说瓦里希恩波耶领主的堡垒内不仅养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及大量仆人,还供养着大量盔甲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有轻言不屑者言三五十人,有正襟危坐者言两三百人,有危言耸听者言千余人,可谓窥尽百态,各尽其词。其中不免有统治者为便于治理而指使者,也不免有乱民暗中指使者。入伍频繁的老乔伊推测,总人口预估在百来人左右,占尽村子总数近六分之一。平时出征算上临时征兵,军队人数一般在四十来人左右,那么日常堡垒守备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人。
但无论如何,老威特认为,既然瓦里希恩波耶领主供养着大量的人口,平时柴米油盐肯定耗费不少,更何况出征时总要征收大量粮食,就决意把腾出来的面粉售于领主瓦里希恩波耶。威特今年已十四有余,既然成年,也是时候为威特的婚事攒些许积蓄。
老威特用那双长满茧的大手将半大袋面粉吃力地扛在肩上,瘦小的身体在佝偻后背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虚弱,一路摇摇晃晃地向领主堡垒走去。
“税务长,这不,面粉如期给您运来了”,老威特一边慢慢将面粉袋放地上,一边向老熟人费斯德那的税务官下手奉承着。
税务总管税收和财务管理,税务长任职于税务官下手,负责基层税务财务管理。
老威特将面粉袋上的粗绳解开,从里面掏出一小袋早已准备好的面粉,笑着道:“老规矩,这是孝敬您的!”
“威特老头,这么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财务长话语未尽,面粉袋早已放进旁边桌子底下的暗柜里,接着又道:“最近与诺德敌国摩擦升级,军事压力不断,估计大人又要远征了,军粮紧缺。正好,老规矩,三第纳尔不讲价。”说着解开腰间别着“叮当”响的布钱袋,掏出三个第纳尔丢给老威特。老威特早已双手捧好准备接,接手不及,只好弯腰逐个捡起,还不断向对方感激道谢。
老威特弯腰拾捡第纳尔,这才瞥见堆满杂物的大屋子角落躺着个全身淤青,大概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旁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农庄小女孩眼睛通红,看得出脸上有泪水干透的痕迹。女孩粗布衣粗布裤,与其他农民女孩无异,只是可能农活粗活做得少,手脚皮肤比其他农村孩子稍嫩。女孩旁边那中年男子看上去倒像是女孩的父亲。
角落周围用木栅栏围着,与税务长办公地分开。栅栏两端犹如两个世界。栅栏那端地上湿漉漉一片,没有干草铺着,没有亮光,墙壁长满了苔藓,老鼠时不时会窜出来溜达溜达,显得很是阴森。
老威特稍微停顿了下,边捡边好奇地问:“我说大人呐,角落这两人这是....”老威特知道税务长与自己还算相熟,也就有了胆量问这问题。要是放平时,自己肯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税务长瞥了一眼角落那对父女,冷笑一声,轻蔑地摇摇头,低头继续忙乎自己手头上的活。
老威特见状,也不再言语,继而放快了手脚,却闻财务长突然发声,声音慢条斯理:“这老不死的狗东西,欠了我家大人两个月粮税迟迟不肯还不说,前个儿还要我专门跑一趟去催这个月的粮税。这狗东西口称交不起粮税,求我再给他畲一个月。我当时就稍为不快,就这时,你可知卫兵从屋里搜出啥来?”
财税长停住了手上的活儿,声音提的老高,面色铁青,眼睛睁得老大,活像活阎王,吓得老威特不敢动弹,细细的汗珠从额头上慢慢渗透出来。地上那仅剩的第纳尔离自己手指只有一箭之隔,犹如千里。
老威特放低了音调,轻声问:“搜出了啥?”
“足足一整缸的面粉!是你送来面粉量的三倍有余!”,财务长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那女孩抖了个机灵。
财税长音调不减,继续道:“这狗东西仗着我家大人心怀仁义,不忍赶尽杀绝,竟跑到头上拉翔来了。我当时就勃然大怒,抬走那缸面粉不说,有债必换,天经地义。我看那狗东西女儿手脚还算细嫩,当个女仆还是可以的。”财税长音调渐渐放低,停顿了好一会儿不语,深邃的眼睛直盯着石墙,嘴角微微浮现一抹邪笑,站那发愣。
稍纵,财税长又眼发亮光,手中的活早已停罢,大喝道:“可这狗东西不仅不领情,像疯狗一样攻击税务兵,还咬伤了税务兵的手。这等乱民,不好好整治一番,怕是整个费斯德那村民都要上天了!”
税务长好似发觉自己落下了不少账务活,随即又低头忙乎起来,不再言语。
老威特这才匆匆将三个第纳尔塞进粗布衣口袋里,慌忙疾步走出领主堡垒。到了村中土路上,提着的心才又轻轻放下,轻呼一口气,朝茅草黏土垒成的家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