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 谁又能想到,病恹恹的小姑娘会撒谎呢!
旁人如何心里活动,唐娇一概不知,可虽不知也能猜出一二, 一场大戏演完,总算是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真是通体舒畅, 只是一觉醒来, 嘤嘤哭声萦绕在耳边。
不消多说,唐娇知晓必然是她娘。
唐娇觉得自己有些头疼欲裂,她想要张口,但是一开口, 声音倒是沙哑的吓人:“娘。”
唐太太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呦呦!”
匆匆唤了大夫。
果不其然,又是一番检查,唐娇身体孱弱,没什么力气的看着唐太太,哭唧唧:“娘, 我没有钱了。”
这个时候还想着钱,为她检查的大夫都笑了出来,唐娇也不理会,可怜巴巴的看着唐太太。
唐太太立刻骂道:“唐士杰那个杀千刀的,偷拿妹妹的钱,他怎么不被那些瘪三揍死。”
又是骂了一番,眼看女儿泪眼汪汪,轻轻拍着她虚弱的身体,哄道:“呦呦不哭,娘再给你,你失了多少,娘就给你多少。”
似乎听到自己又是“有钱人”了,唐娇眉眼弯弯,扬起嘴角,小小的梨涡儿若隐若现。这小财迷的样子可并不让人不喜,只觉得是个没心机的小可爱。
苍白的小手儿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软糯道:“娘给我呀。”
唐太太楞了一下,随即立刻:“好的好的,给你。”
倒是也不顾大夫还在,将精致女士小挎包里的钱都掏了出来,足有三四百,全都塞到了唐娇的小手儿里。
唐娇像是一只出洞的小仓鼠,拿了钱,小手儿嗖一下缩了回去。
唐太太原本担心的心在看到女儿可爱的小动作后也渐渐放了下来。
大夫带着笑看唐太太:“令千金没有大碍,不过她身体特别虚弱,还是要多养几天。”
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嘴角的笑意更深,偷油的小猫咪一样。
他笑着摇摇头,没说更多,直接出了门。
大夫出了门,唐太太倒是更加没有顾忌了,一通乱骂,唐士杰、唐衡、唐家的大房,唐家的老爷子老夫人,一个都没有放过。
不过唐娇倒是渐渐听出些味儿了。
唐士杰挨了揍,被人打掉了半条命,现在也在这家医院住着。唐衡应该也回来了,不过估计是又给她上了什么眼药,不然她娘不会这般气恼。
唐娇垂垂眼,抬头说道:“娘亲扶我过去看看堂哥吧。”
这样一说,唐太太吓了一跳。
她想也不想,立刻:“去看他作甚,那个混蛋!”
若不是因为他,她女儿哪里会躺在这里?
唐娇笑眯眯的凑近了唐太太,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去看他什么时候死啊?”
唐太太:“(⊙o⊙)啊!”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唐太太木然的搀扶着唐娇来到四楼的病房。
停在病房门口,唐娇看着病房上挂的牌子,微笑点头:“很好。”
唐太太有些不明所以,她顺着唐娇的视线看过去,只是“414”的病房号啊,并没有什么,有些疑惑的看着女儿。
唐娇倒是没做停留,咚咚敲门。
病房门被霍的打开,哭的鼻头红红的小姑娘抬眼就看到唐娇。
“你来干什么!你个害人精。”厉声说道,这是唐娇的堂妹,大房的唐珍珍。
唐娇一瞬间眼中就起了雾气,仿佛是受尽了委屈,她也不看唐珍珍,直接挣脱了唐太太的手,一下子冲到了病房里扑在唐士杰的身上。
“堂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的哭喊还没结束,就听到唐士杰杀猪一样的叫嚷响彻云霄。
“啊……”
断腿的人被这么一压,简直要命,唐士杰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直接昏了过去。
大夫匆匆赶来,抬头再一看,哦,刚才还在要钱的小姑娘,现在哭的一抽一抽的。
她可不管那些,赶紧抓住大夫,认真:“您要救我堂哥,您要救他。呜呜,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到这里,立刻抬头,目光在房间内搜索了一圈,落在唐衡身上,唐衡也是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只是她那样小小声的哭泣与现在这样“真情实感”表现自己关心的唐娇还是有些本质区别的。
唐娇立刻:“阿衡,堂哥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去找堂哥的吗?”
唐衡从唐娇开始看她就觉得事情不太好,乍听到这个话,赶忙:“我没有啊。我、我是在楼上啊,是父亲过去寻了我的。我……”
唐娇打断她:“那堂哥为什么会挨揍。是被店里的人打的么?我不是告诉你钱包里有三百块了吗?”
唐衡摇晃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唐娇会这么说。
没有啊!
她根本就没有说过有什么三百块!
唐娇几乎想也不想就转身拉住唐家大伯母的手,她说:“大伯母,我知道那家店,我们去找他们,怎么能因为买东西晚付钱就打人呢!他们真是太过分了,我们报官。我们去巡捕房。”
唐娇本来就是病人,脸色苍白,这样激动之下倒是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昏过去。
大夫转头瞅了她一眼,说:“病人身体虚弱,不要情绪激动,快扶她回去。”
唐太太也担心闺女,赶紧上前,唐娇却不放开大伯母的手。
“大伯母,堂哥会不会死啊?”
“呸呸呸。什么死,你真是个乌鸦嘴,你大哥好着呢!”唐家的老太太终于开口,她看向孙女儿:“你别给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你给我说说,什么三百块!”
他们看到那个刺绣荷包了,里面根本一分钱都没有。
唐娇不可思议:“我的荷包里有三百块啊!我当时扔在车上,下车的时候忘记拿了。”
老太太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唐娇的母亲,她的二儿媳沈涟漪一贯都是有钱的,这点她很知道。唐士杰经常从唐娇那里打秋风,她也是知道的,倒是也亏了以往给人的印象,唐娇这么一说,倒是没人不信的。
再次看向唐衡的眼色就有些不善了。
毕竟,当时只有她可能是知情的,但是她刚才可根本没提什么三百块。
唐衡也察觉到大家似乎将疑心放在了自己身上,她立刻:“你胡说,我不知道什么三百块。姐姐,你怎么可以……”
“娘……”唐士杰这个时候似乎是终于又醒了过来。
唐衡立刻:“堂哥,你知道什么三百块钱吗?”
她没有想到唐娇竟然会突然胡说八道,着急找一个盟友,立刻就拉唐士杰。
唐娇立刻:“阿衡小心,别撞到堂哥。”
话虽如此,却狠狠的踩了唐衡一脚,唐衡没有防备,哗啦一声撞上了病床,重重砸在唐士杰身上。
“啊……”
这次不是杀猪了,杀人也不过如此。
唐士杰再次昏了过去。
“天呀,我乖孙。”
现场再次一片混乱。
“堂哥……”唐娇担心不已。
这个时候似乎终于也“承受不住”,双眼一闭,直接倒在了唐衡身上,唐衡刚站起来还没稳,又是砸在了唐士杰的身上……
而唐娇此时已经昏!了!过!去!
每到四月清明前后,上海滩总要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着落在院中鲜花青草的气息,别有一番风味儿。
许多年后身处寒冷的哈尔滨,她仍是没有办法忘记这样清新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唐娇嗅着这样的味道,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发呆。
镜中是一个毓秀灵透的少女,杏眼桃腮,长长的睫毛挺翘翘的仿佛一个小扇子,一双红唇自然的微微嘟了起来,嘴角是小小的梨涡儿,稍一做表情就仿佛带了三分笑,当真是个甜姐儿。
唐娇轻轻抬起小手儿,白皙细嫩的小手儿,手指干干净净,没有那些她习惯的指甲油,她轻轻的拂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随即重重一捏。
很疼!
她转回头,目光落在房间内。
梳妆台的对面是一处大大的苏绣屏风,花团锦簇,蝴蝶萦绕,这是苏州第一针安夫人的精品。安夫人与她母亲是旧日闺中密友,当年她出生,安夫人便送了美不胜收、华贵精致的屏风。
这个屏风自小就摆在唐娇的房间,直到唐家家道中落。
屏风侧面是红木台桌,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株百合。唐娇天真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最喜欢百合,总觉得高贵纯洁,空谷幽兰一般。
再往里侧,红木罗汉床上放着精致的金丝垫子,她娘只她一个女儿,自小恨不能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在家中真是一顶一的金贵。
这些都是她的,唐娇视线一一扫去,并不陌生,但是却又是震惊的。
“小姐,您醒啦。”笑眯眯的丫鬟撩开帘子进了屋。
听到这声音,唐娇看向了她,这是她们家的丫鬟四叶,一直是负责伺候她的。
乍看到四叶的笑脸儿,唐娇有一瞬间的恍惚。
死了二十年的四叶。
“我……”唐娇发现自己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些糯。
她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继续:“太太呢?”
四叶笑:“太太在佛堂为您祈福呢……”
不等说完,就看小姐赤脚跑了出去。
唐娇已经二十年不见母亲,她根据自己的记忆,飞快的冲到了一楼侧门的佛堂。
果然,福堂里供奉着菩萨,青烟袅袅,唐太太跪在蒲团上,十分虔诚。
唐娇气喘吁吁的扶着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了许多许多的母亲,心情激动翻滚,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少女时代,但是看到尚且活的好好的母亲,强忍至此的所有难过全都倾泄而出,扑在母亲怀中哭了个痛快。
唐太太哪里晓得唐娇死而复生,只以为小女儿家的娇气劲儿犯了,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背,慈爱的哄道:“谁给我们呦呦委屈受了?不哭呵,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
呦呦是唐娇的小名儿,已经二十年不再有人叫过,今日听到这样一声“呦呦”,她只觉得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
唐娇抬手咬了自己的手一口,还是很疼。
不是做梦!
确认不是做梦,哭的更加厉害。
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唐太太是知晓女儿的,她轻声哄着:“这丫头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还是说……”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和阿衡闹别扭了?”
听到这个名字,唐娇立刻僵硬了一下。唐太太以为自己猜中了,心中有些恼,不过还是劝着女儿:“甭理会那个死丫头。你是正经的小姐,她不过是个外室生的,难道还算得什么正经人物?早些年这样外室生的不过就是丫鬟皮子罢了。也只你听你父亲的,将她当成什么妹妹,我看她就没存了好心。”
唐娇将脸蛋儿埋在唐太太身上,泪流不止。
唐太太看闺女如斯,越发心疼,轻轻为她擦拭眼泪,认真道:“我们呦呦比她强了千百倍,本就是着凉的身子,还哭的这样厉害,你是要心疼死娘。”
唐娇搂住唐太太的腰,动也不动,就这样安安静静的。
她父亲与母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在早些年,许是还能成为一对不错的夫妻。只是人生总归没有如果,现在处处都讲究个新浪潮。人人都要走向新生活,她父亲更是不例外,如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男人一样。他们读了书,学得多了,见的多了,就开始嫌弃家中的妻子。与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同学恋爱仿佛成了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