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辜魅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沉重。
那孩子这才转过身,跪在辜魅脚下不卑不亢:“孩儿是为母妃而来。母妃为父君所禁,终日忡忡。孩儿知母妃为人,不敢妄言其中定有冤屈,只望父君能详查,给母妃辩驳的机会。”说罢又朝着辜魅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叩首礼。
青诺心中咋舌,这孩子看着年岁与小薰儿相仿,没想到却如此老成守矩,一点也不像散漫的妖类。
“起身吧。”辜魅慢慢俯身扶起那孩子,又道:“你母妃之事,并非三言两语可解释。也罢,你回去好生照顾她,就说当日之事,为父不再追究。”
“谢父君。”那孩子又朝辜魅行了个揖礼,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瞧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青诺这才笑道:“你这儿子倒是有趣,与你和薰儿性子完全不同。那样貌、气度,倒真看不出是你那王妃生的。”
“玉章并非腓腓孩子。”辜魅瞧着殿外,若有所思:“他母亲是灵狐族族长之女,生下他不久便离世。我见他年幼,便让腓腓抚养。这些年,我或在外奔波、或闭关修行,倒是好久没见他了。”
“难怪,他与你不亲厚。”青诺悄悄嘀咕了一声,这父亲常年不管不顾、养母只怕还是当年生母情敌,这孩子性子能好才怪!这么一想,似乎比小薰儿更“惨”些。好歹,依着小薰儿这天真烂漫的性子,她那位“叔叔”应当对她保护得还算周全。抬眼一瞧辜魅那俊逸勾人的容颜,又是一阵暗叹:“这数不尽的风流债啊……只怕都归到孩子身上了。”这么一想,扶着辜魅的手,也不由地放下。
辜魅感受到青诺的变化,心下一紧,忙解释道:“并非我不怜惜他,只是玉章那孩子……有些不凡……”话未至一半,就见台阶上出现了个粉嫩的小身影,一阵清脆声随之传来:“爹爹、娘亲!快来帮忙!风离叔叔给了好些甜饼,我快托不住啦……”
“哎呦,你干嘛拿这么多?再吃下去,你都快变成小胖狐狸了!”青诺当即撇下辜魅,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台阶,接过小薰儿手中的托盘。
“还不是因为娘亲?”小薰儿嗔怪地瞧了眼青诺,接着道:“风离叔叔说,娘亲以前爱甜食。我一想,自然得带点给娘亲尝尝。”又夸张地转了转胳膊道:“可重死我了!为了这些甜饼,我还搭上了叔叔的羽衣!”
“原来是这样,难为风离还记得这些。往常我们无事倒是常做桑葚干当零嘴,这离开山涧倒真没吃过了。”一想起风离当日东躲西藏、防着她偷吃,青诺嘴边当即现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眼中满是笑意。看得一旁的辜魅很不是滋味,语气酸酸道:“风离对你倒是很照顾。”
“那当然!想当初咱们仨在山涧,那才是逍遥快活呢。”说罢也没理会辜魅,笑着抚了抚小薰儿脑袋,话锋一转,柔声问道:“你还有什么羽衣?我怎么不知?”小薰儿一愣,偷偷瞧了眼站在青诺身后的辜魅,只见他正悄悄摇头,眼睛骨碌一转,忙打岔道:“没什么,就是我之前从家中带出的一件小玩意衣服,风离叔叔瞧着好看,估摸想照着做一件送给哪位姐姐!”
风离叔叔方才很郑重告诉她:爹爹此次损伤不小,若有了她的羽衣进雷泽采药,爹爹恢复就能事半功倍。只是此去雷泽凶险万分,加上爹爹也不想让青诺娘亲知道他受伤严重,故而得瞒着她些。
“没想到风离还有这心思!哪天将你那羽衣借我瞧瞧,让他顺道也给我做一件。给外人不给咱们,说不过去。”青诺嗤笑了一声,脑中闪过一幅风离做衣裳的别扭画面,更是忍不住想笑。
她心中早已将风离看成一家人。故而每每提起,也大大咧咧,毫不设防。全没在意一旁的辜魅早已醋意升腾动,盘算着如何让风离“尽快熟悉”招摇城事务……
远在偏殿的风离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让一旁冰夷关切得连连侧目。全然不知,他未来几年的奔波,全因着一盘桑葚甜饼。
“对了,方才我瞧见玉章弟弟走了过去。娘亲我能拿您些甜饼送他么?”小薰儿虽是询问,小手却已从托盘中抓了好几个甜饼。
青诺还没来得及答话,辜魅倒是十分诧然,连声相问:“你怎么知道玉章?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那日我在花园里闲逛,看他一个人挺落寞,就……作伴玩了一会儿。他说他是我弟弟。后来,我们也就偶尔在园子里见过几次而已……”小薰儿低着头暗自吐了吐舌尖:玉章说过,不能将他偷练法术之事告诉任何人,幸亏她机智!
像似怕辜魅阻止,小薰儿握着甜饼,一阵烟似的跑了出去:“我找玉章弟弟玩儿去!爹爹、娘亲,晚上我再来找你们!”
青诺见辜魅如此紧张,心中疑虑更甚:看他对玉章,似乎总隔着一层。妖类有嗣不易,就算不亲厚,父子间也不至于如此……
“薰儿与玉章到底都是你孩子,如今他们姐弟亲近,不是好事么?”青诺试探问道。
辜魅不语,思绪仿佛早已飘远。半晌才低喃了一句:“但愿如此吧。”
玉章年幼之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三百多年前他欲闯雷泽,也正是那时,让他对玉章刮目相看。那晚,腓腓与玉章一起来到赤霄殿,腓腓一直不停哭泣,拉着不让他去。玉章却表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成熟。
玉章问他:“父君此去雷泽若有损伤,妖界事务当如何处理?”
他自负不会身死,便答:“若此去有损伤,则招摇城中事务暂由冰夷与妖巫决断,驺吾与谢置辅佐。”
玉章又问:“父君若疗伤数百年,我们母子当如何自处?”
他一时语塞,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冰夷一向敬重倾逻,故而对腓腓与玉章都有些成见。他若是闭关几百年不出,即便他信得过冰夷与妖巫为人,只怕手下之人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好过。不得已,他当即招来众人,宣布腓腓为宫中唯一的王妃,若遇重大之事,腓腓亦有权参议。玉章这才满意地对他行了一礼。
临行前,玉章又若有所指地说:“父君此身万年不灭,自是好事。只是孩儿还有些不明白,若元神被困在死去的身躯中永世不得出,又当如何?”
他当时以为玉章是孩童之言,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当他与古雕大战两败俱伤后,才想起玉章所言非虚。当日他虽身受重伤,元神却未受损。若依他的修为,元神出窍附在他人身上,再救出自己,易如反掌。可那次他却始终被困在重伤的身躯中不得出,幸而古雕念在往日情分上稍稍放了他一马,冰夷等人又及时赶到雷泽旁,这才救回他。否则,他必定沉尸雷泽水域,元神被困其中,不生不死!
事后,他仔细回忆,总觉得玉章当日所为,似乎知道他此去雷泽会有危险,故而才让逼着他做出安排。他也暗中问冰夷为何会突然去雷泽,冰夷说,腓腓夜夜心惊、深感不安,求他们前往的。可他知道,腓腓并无预知之能!唯一的可能,只有玉章!但玉章明显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本事,甚至连他这个父君也瞒着。
他后来试着探过几次玉章。无论是推心置腹的交谈、还是出其不意地法术试探,玉章都滴水不漏,找不到半点疑处,仿佛就是个课业认真、言谈守规的“好孩子”。但他心中始终存了一份疑虑,便暗中嘱咐宫中之人不得私下传授玉章课业以外的法术。
如今,也只希望薰儿与玉章能和睦相处,让玉章日后能念及些姐弟情谊。否则,论心计与谋算,十个薰儿的敌不过一个玉章的。
辜魅不知道的是,此刻花园的一个偏僻角落,小薰儿不仅给玉章送了若干甜饼,还偷偷从修心殿拿了一把通体乌黑的巨弓!这把巨弓有玉章半人高,此刻他显然已到了极限: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上落下,拉着弓弦的手也在不断发颤……终于,巨弓出现了一道微微弯曲的弧度!白皙的小手骤然松开,一股气息如箭般急速射出,巨弓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低鸣。小薰儿在一旁开心地拍起手来:“玉章弟弟加油!再练习几次,你就能完全拉开了!”
玉章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将巨弓轻轻放在小薰儿身旁,这才坐下来与她亲亲热热吃起了甜饼。
那把弓,正是辜魅的神器——乌号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