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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冬天里的一把火

    

    “红袖楼......一个纨绔也没有?”

    “是的,大人!”

    阎小七从来没有查过这样的案子。

    就好像是所有人都知道森罗道会来,于是全都提前做好了准备。

    赌坊里没有赌鬼,青楼里没有嫖客。

    这是一件比北魏在一年内完成了大一统还要荒唐的事情。

    所以每一家赌坊,每一家青楼,得出来的口供,全都出自那些战战兢兢的掌柜的,还有瑟瑟发抖的烟花女子们。

    没有一个可疑的人物。

    一个也没有。

    这座雷霆城的地下,比大雪覆盖的地面,还要干净得多。

    简直纯净无垢。

    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但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阎小七笑了,轻声说道:“怪不得还心慈手软留了那几个士兵的命,原来早就把地洗干净了等我来踩。”

    女阎王面色漠然,进了红袖楼。

    得到的答案不出所料。

    每一位风尘女子,每一位。

    给出的答案都无比的简洁。

    “没有。”

    只有最简洁的答案,才没有漏洞。

    阎小七轻声笑了笑,离开红袖楼,走在雷霆城里,风雪很大,女阎王没有动用外力,任由大雪落在自己身上,将结起的蛛网覆盖。

    她望向城主府方向,茫茫夜色之中,有一位红袍大麾女子挑着灯笼,站在城主府府邸楼前,面无表情,与自己对视。

    女阎王喃喃念了几遍那女子的姓名:“柳儒士......”

    最终笑了笑,摇了摇头。

    身边的森罗道探子盘查归来。

    “禀报大人!”

    “七十二家客栈,全都盘查完毕,没有可疑人物!”

    “所有赌坊盘查完毕,没有可疑人物!”

    “所有青楼盘查完毕,没有可疑人物!”

    “雷霆城的望门贵族,挨家挨户敲门,那些大少爷都否认了与陌生人有所往来。”

    阎小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再度望向远方那面容朦胧的红袍女子,明白了为何柳儒士能够如此平静缩在城主府里沉沉度日。

    原来整个雷霆城,已经被她拧成了一股绳。

    无论是地表还是地下,在森罗道的高压之下,都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那个柳大城主所做的,就只是轻轻地推动人心。

    阎小七知道自己这趟雷霆城之行的后续注定没有结果。

    她也知道自己要查的那二人很有可能就蜷缩在某一处不知名的角落。

    人力有时尽。

    森罗道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可以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但没有办法面对一整个沉默的城市。

    阎小七轻轻叹了口气,捋了捋发丝,环顾四周。

    紧闭的门户,连灯笼里的烛火都熄灭,这个时候的雷霆城早早陷入死寂和沉睡。

    她知道那些窗户的后面,有很多双注定无眠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阎小七看到城主府上站着的那道身影已经离开了。

    “走吧。”

    女阎王轻轻说道:“回去了。”

    “大人......我们不要挨家挨户开门盘查?”

    按理来说,森罗道的确有这个权力。

    阎小七摇了摇头:“没意义了。”

    蛛网黑袍的女子翻身上马,平静率先离开城门。

    大雪磅礴。

    森罗道来的无比突然,去的更加果断。

    ......

    ......

    “你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是。”

    “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的多。”

    “我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到你的府邸敲门。”

    森罗道离开后的第四天。

    萧布衣的伤势几乎痊愈,正常赶路绝无问题。

    易潇思忖了很久,最终找到了柳儒士。

    “要找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小殿下微微啜了一口茶水,面色凝重说道:“找雷霆城的城主,方式就更多了。”

    “譬如?”

    屏风后的那人笑了。

    “譬如......直接敲你城主府的门。”易潇低垂眉眼笑了笑,说道:“这样的话,如果被森罗道留下的眼线看见了,你应该会被打上‘叛魏’的标签,被曹家男人送到西域。”

    “或者......直接来红袖楼。”小殿下微微停顿,自嘲说道:“那一夜森罗道的阎小七冒着风雪入城,最终一无所获,重点查了雷霆城的青楼和赌坊,这些现在应该都是你的地盘。”

    屏风后的那人轻轻嗯了一声,笑而不语。

    “这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易潇想了想,诚恳说道:“你手里的力量,比我想象中要大。”

    “你不会真以为我就像外面说的那样,每天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做了?”

    屏风后伸出一只白玉酥手,食指拇指微拈,一团炽红的元力火苗嗤然而生,酥手主人笑道:“其实除了这些,我平时也有修行。”

    易潇深吸一口气:“柳姑娘,我想出城。”

    酥手的火焰袅袅熄灭。

    柳儒士细长绵延的酥软嗯了一声,问道:“你之前为何不来找我?”

    易潇没有说话。

    “我每日在红袖楼,奏的曲目都是那首凤惜命,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柳儒士淡淡说道:“还是说之前......你怕了?”

    小殿下默默想了想,然后点头。

    他的确是怕了。

    怕这一切是一个局。

    柳儒士被玄上宇亲自派遣到雷霆城,空降成为了三十七城城主级别的人物,谁知道那位紫袍大国师是什么打算?

    那扇门开的时候,易潇曾经恍惚地想,这究竟是请君入瓮,还是心念旧情?

    他更相信后者。

    但不得不以最恶的恶意去揣度前者。

    柳儒士亲手敲了敲屏风后的桌面,清脆两声响。

    她清了清嗓子,吐出的音节依旧酥人入骨。

    “你若是信我,明日刑部的侍郎将路过雷霆,开城半日,你可以离开。”柳儒士平静说道:“我不保证城外究竟有没有森罗道的伏兵,但我可以把自己的城主车厢借给你们一用。”

    易潇面色复杂:“那你怎么办?”

    柳儒士无所谓笑了笑:“我放你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被森罗道盯上了,还怕这些麻烦?”

    小殿下沉默不语。

    柳儒士轻声说道:“大雪还没有停。”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场风暴依旧在席卷北魏。

    易潇想要不动声色的离开雷霆城,明天绝对算不上是个好时机。

    他留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柳儒士的嫌疑就越大。

    森罗道现在只是怀疑。

    等他们排查完北方城池,再次来到雷霆城的时候,易潇将会面临一次真正的大危机。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易潇面色复杂抬起头,望向屏风后的那个女子。

    到时候,只怕会连累了这位好心搭救的柳姑娘。

    柳儒士风轻云淡说道:“明天正午,我开城门放刑部人马进城,你躲进车厢,路上无人会怀疑你的身份,百里之后自行离开,毋庸担心其他。此后路途,你能否活着回到齐梁,便与我再无瓜葛。”

    易潇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谢过柳姑娘。”

    那屏风后的女子只是摆了摆手。

    却连笑也没有笑。

    ......

    ......

    阎小七等在雷霆城外五天了。

    这位女阎王的面色相当淡然。

    她独自端坐在黑马上,半袭蛛网黑袍猎猎作响,北方卷起墨发,遮掩视线,逼得她只能以手别回发鬓。

    阎小七心烦意乱地想,如果不是陛下说过喜欢自己的长发,自己早就把这些碍事的东西剪了。

    “刑部的人马已经快要到了。”

    身后有藏得极好的探子传来讯息。

    阎小七眯起眼,看清了风雪之中若隐若现的那一列队伍。

    刑部侍郎已经将这些囚犯流放完毕,今日便要率着这些空荡荡的枷车回到雷霆城,再做休整。

    自己等了五天,等的就是这一刻。

    森罗道追人,玩的就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若是老鼠躲进了洞穴里,便看他能不能沉得住气。

    若是不能,沉不住气露出了头,那便只有一个字了。

    死字。

    雷霆城的重门悬停开启,放刑部人马入城。

    风雪之中,有一个小黑点,等不及刑部人马全部入城,便逆着大方向冲出雷霆城。

    那是柳儒士专属的城主府车厢。

    车厢前领头的两匹红鬃神骏抖擞精神,踩踏风雪,马蹄轻快,极快地拖动车厢。

    只是车厢里似乎有些沉重,不像是只住了一个人的样子。

    阎小七冷笑一声,眯起眼盯紧那节车厢,缓缓牵起缰绳。

    那两人算是很狡猾的老鼠了。

    只可惜森罗道是更狡猾的猫。

    她饶有兴趣跟着那两只老鼠,一直跟出了数十里。

    女阎王的尾随技巧相当高明,这节车厢丝毫没有发觉。

    她跟了约莫七八十里,那节车厢即将进入一处山势陡峭的大雪林地。

    阎小七面色漠然,伏低身子,加快速度,胯下黑马受惊一般前冲,刹那显露身形,瞬间掠过经过车厢之时,女阎王一掌轻飘飘按在了车厢边缘。

    刹那两匹红鬃神骏前蹄砸地,跪砸在地上!

    脱身而出的阎小七面无表情,来到了车厢厢顶。

    她缓缓站起身子。

    如同千斤坠落。

    两匹神骏悲愤嘶鸣,疯狂挣扎,无法起身。

    女阎王眯起眼,低下头。

    车厢轻微抖动。

    车厢里出来了一位女子。

    红袍腰间栓酒壶的柳儒士抱着一沓厚厚泛黄书卷,从车厢里缓缓走出,抬起头望向踩在车厢顶的女阎王,笑问道:“大殿下怎么今日忒有闲情逸致,跟着本城主这么久,怕本城主遇刺?”

    阎小七面色相当难看。

    她微微跺足,整节车厢四分五裂。

    一车厢的古文旧籍显露而出,紧接着瞬间被阎王的气机撕裂。

    漫天大雪纷飞。

    还有书卷。

    柳儒士食指拇指揉搓,举起一卷书卷,艰难点火,将其燃起,然后借火生火。

    就地焚书。

    柳儒士揉了揉脸,哈了口气,蹲下身子,丝毫不在意车厢里的书籍被气机撕开。

    因为这些本来就是用来烧的。

    只是她愁眉苦脸说道:“大殿下,你毁了我的书不要紧,我本来就是想找个偏门地儿体验一把焚琴煮鹤的快感,可这车厢毁了,你还得把我送回去的。”

    阎小七面色如霜。

    她望向雪地升起的那团火。

    冬天里的一把火。

    阎小七低垂眉眼,自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两只老鼠应该已经离开了这里,再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阎小七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带着一车厢书,跑了这么远,究竟图什么?

    柳儒士笑眯眯望向白跑一趟的大殿下,轻声说道:“图个乐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