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也有三辆。
而再后面,隐隐绰绰也有四五十人步兵小跑着跟上来。
之所以说是兵,是因为这些人各个手持武器,身穿铠甲。
武器大多是刀矛剑戟之类,几名骑兵身上马上还配着弓箭,铠甲却基本都是皮制与竹制两档铠,只有陈镇身穿铁质札甲,看起来格外英武不凡。
要说这样的部队是来雪中送炭,刘正绝对不信。
毕竟陈镇昨夜的表现刘正也有所耳闻,众人一番推论,也认为陈镇引张超过来明显是来找茬的,此时陈秀父子带队,陈镇还穿成这样,着实让人心中警惕。
只是三辆马车当先一辆的两侧还有邓先和文治骑马并行的身影,让刘正警惕的同时,有些疑惑地望望荀攸。
荀攸笑而不语,但刘正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笑容的僵硬,而且那目光紧盯着陈秀陈镇,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这样的响动中,村子里所有人自然都被惊动了。
文聘朝着刘正招呼了一声,急忙和文任去村口等候,其他人纷纷朝着刘正这边围拢过来,观望着远处渐行渐近的队伍神色警惕,甚至黄忠都提刀背弓走了出来,望望刘正身边的张初伯侄俩,却没有靠近,只是拉着黄叙站在门口凝眉观望村外。
荀攸一直留意着陈秀父子座下马匹的脚步,神色蕴含期盼,直到那两匹马当先停在了村外,他才长吐出一口气,随后望望那三辆马车,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随着陈秀父子停下马,身后的骑兵队伍也慢慢靠拢停了下来,当先的骑兵面孔清晰了一些,看着陈秀父子朝着后方的马车走去,张初张机却突然同时“咦”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张初急忙快步出去,张飞还要阻拦,张机说道:“益德兄,无妨,这些人乃是我张家护院客僮……祖父!”
望着马车上有名鹤发童颜的老人被文治、陈秀搀扶下来,张机大惊失色,急忙招呼了刘正荀攸一声,跑了出去。
刘正怔了怔,那边已经各种喊声响起,称谓不一,但显然都是针对张初张机,张初张机一一应过,急忙随着文任文聘挤进人群之中。
“刘公子,你我也过去吧。”
荀攸站起身笑了笑,神色已经舒缓了下来,他掸着襜褕上的灰尘,一边走一边深笑道:“看来这陈公子,是有心与你重归于好,而后一同前往宛城了。”
“我们有这么大仇怨?还需要这么一位一看就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调节?”
刘正让张飞公孙越等人稍安勿躁,与荀攸并肩而行,望着随同老人下车的一对母子与邓先张机说着话,目光眯了眯。
荀攸有些意外地瞥了眼刘正,意味深长道:“怎么?刘公子不喜欢有人雪中送炭?”
“七月半就大雪了?咱们北方都没这样的天气。这炭从别人家借过来送给我,又一定要我现在用,刘某一想到可能被热死,心里不舒服。”
刘正摇摇头,随后沉默上前,荀攸下意识地抹了下胡子,倒是对于刘正这时的观察明锐有些意外。
他当然不知道刘正此前得知了陈镇的名讳,这时通过系统察觉到陈镇的好感度“-67”才做出那些恶意的判断。
但那些判断与他的推论相差无几,还是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欣慰。
此时的场面很清晰,荀攸很容易就判断出陈镇是要前去打仗,而既然张家出面,有张初张机在,不可能在这里打,那就只能是随同刘正等人一起前往宛城了。
然而两边原本有间隙,想要一起过去,只要道个歉就行了,这时牵扯上张家,还牵扯出这么大辈分的一位长辈,只能说明陈镇心虚了。
这个心虚有很多原因,荀攸简单分析了一下,其中一点与刘正猜想的一样,陈镇觉得自己与刘正有难以调节的矛盾。
这便说明他昨夜领着张超过来,让刘正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一定含着恶意,之后感到害怕了。
当然,也可能不是对刘正心虚,而是对于张超的死感到畏惧,那么陈镇此时过来企图一同前往宛城,无非就是想监视刘正将功补过。
其中张家到底出力多少,又或者其实完全由张家策划,荀攸还判断不出来,但想来这个雪中送炭,还真如刘正所说,如果这边要是不配合一些,这些送过来的兵随时有可能转化为进攻的敌人,到时候就真可能被热死了。
看着刘正荀攸到了人群前方,张初扶着张老太公出了人群与两人寒暄,陈镇望望刘正偶尔看过来的目光,脸色微微苍白。
不过,他的状态本来就不好。
老实说,这个村庄就如同他的噩梦,每一次来他都感觉精神紧绷,浑身发软。
这一次因为身着铁铠,已经被阳光照得热了起来,一路上又是骑马颠簸,一夜未睡的他此时早已口干舌燥、腰酸背痛,甚至还有些头晕。
他很想脱下铁铠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他不能脱。
不仅仅是因为夸耀自己穿着铠甲意气风发的邓姐姐此时正在和张机交谈,也是因为前方那刘正的视线着实让他胆战心惊,而父亲方才反复叮嘱过他,越是心中害怕,越得表现得沉稳,所以这时候他必须表现出一副问心无愧、坦然面对的姿态。
然而,光是留意了三次,三次都和刘正的眼神对上,他想到昨夜听说的对方的悍勇,就感觉到双脚已经钉在了地上开始打颤,后背上的汗也愈发粘稠。
他目光躲闪有些不知道望向哪里,随后就见父亲过来理了理自己的札甲,嘴角含笑地与一旁的文治夸耀着自己穿上铠甲的英武。
望着那慈祥厚实的笑容,陈镇微微放松下来,但知父莫若子,那笑容实在有些过于长久了,他品味了一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那刘正匹夫一直在看自己,却没有开口与张老太公说话,不就是被老太公忽视了嘛?
他有些不确信地望了过去,确认老太公真的只和那位荀家公子在聊天的时候,想笑,但顾忌到对方的能力,他只得扭头朝着文任父子三人挺了挺胸膛,随后笑得无比灿烂。
刘正看着陈镇那夹杂着幸灾乐祸成分的笑容心情自然不好,不过他此时更加头疼的还要算张老太公的态度。
他刚刚上前拱手施礼,礼数也算周到,而且张初介绍他的时候,也特意说了“有将帅之才,雒阳来信中提到的汉室宗亲便是他。那笔法奇特的《木兰辞》、《孔雀东南飞》便是出自他手……”之类的好话,结果老太公就是“嗯?嗯!”点点头就掠过去,与荀攸倒是聊的火热。
从“神君”荀淑,一直说到荀氏八龙,此时还在问荀攸父亲的情况,简直比查户籍还要详细,听闻几名荀家人已故,更是会声情并茂地长吁短叹一番。
期间荀攸、张初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刘正,将场面话都抛开去,但张老太公活了七十多岁,想要抓着话题不放完全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痕迹。
刘正倒也看得出来张老太公明显是在生气,只是不论是教唆张机学医,还是将张机拖进造反的流言蜚语中,他都无从辩解,眼下老太公不发话,张初、荀攸也试探不出来,他就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让老太公松口了。
而眼看刘正一直被冷落,陈镇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浓郁。
与此同时,马车旁,邓氏说了个大概,迟疑道:“具体的,妾身也不太清楚呢。反正便是祖父与陈伯父、子圭在亭中说完话,突然就叫我与贤儿一同过来了,一路上也没说起什么……夫君,妾身倒是在家中听到了一些谣言,还不知道夫君能不能为妾身解惑?”
张机抱着儿子张贤,望着刘正四人,目光闪了闪,闻言扭头,笑着理了理应该被蒙在鼓里的妻子的耳鬓,“解什么惑?为夫就是去宛城帮衬德然兄一番,顺道看看军营中的那些病人,长长见识。对了,这几日你与贤儿一同看看医书,他认字你学内容,还有,你记得把我备在家里的药箱拿出来多琢磨琢……”
他顿了顿,瞥了眼神色诧异的邓先,笑道:“算了,药箱的事情等我回来再教你吧。这几日你就备点特产和行李,待宛城的事情一了,我们一家去幽州涿县走走,散散心,到时候我也要教你医理,往后也好让你与我一同出门,好过在家里闷着。”
“真的?妾身也能学?”
邓氏一脸惊喜,邓先也愣了愣。
张机握住邓氏的手,神色愧疚地笑道:“你自然能学。看你神色,看来是为夫疏忽许久了……为夫心中其实早已想过有些女儿家的病,需要有人搭把手,只是此事烦闷,而且病者多半情绪浮躁,你比常人心思敏锐,也怕你因此受了心伤。此事还得谢过君序和子圭,还有德然兄点拨了。”
“看来这厮还是办了一件好事。”
邓氏剜了眼邓先,那埋怨的眼神令得邓先苦笑,不过看着自家姐姐脸色红润,洋溢着幸福,邓先心中也颇为满足。
“爹爹,孩儿也要学,孩儿也要学!”
张贤才八九岁,早就被《仓颉篇》等一干蒙学折磨疯了,他以往有过几次跟在张机屁股后面看张机治病救人的经历,看到那些病人感恩戴德的模样,一直对自家父亲钦佩有加,这时自然意图得到张机认可,扔了那些枯燥的儒家经典,也好往后变成救死扶伤受人敬仰的医师。
“好啊,不过你要学这些,也要像为父一样,先学会断文识字,随后要读懂四书五经,那些都是人生至理,读懂之后,为父再教你医理经方。”
小孩子有些不乐意,吵吵闹闹地跟张机埋怨着四书五经跟医经经方完全没关系,还寻求自家娘亲和舅舅的庇护,那动静不大,但张老太公第一时间留意到了,看着一家子如此模样,张老太公乐呵呵地笑着,想来其实一直在留意那边的情况。
荀攸便也瞥了眼张机,两边目光正好对上,各自心照不宣地笑笑,荀攸收回视线,就看到张老太公回过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与刘正之间扫了扫,随后定格在刘正脸上。
那目光闪烁阳光,看上去有些睿智,也让荀攸松了口气……他自认有些能力,但在言语之上的造诣,与这种老人家相比果然是差了许多——往后还得多学多看啊。
感受着张老太公洞若明火的审视目光扫过来,刘正也心头一震,就见张老太公沉吟片刻,拉了拉张初的手臂,“品济,通知下去,就地休整。荀公子,劳烦带老朽进去坐坐……刘公子也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