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叛军兵卒发疯了般嚎叫,眼睛望着城墙上,嗜血不已,而此刻城内的汉军自然也不会没有一点儿触动。
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叛军,听到黄穰下令叛军破城后,全军可以不顾一切的屠城以后,城头上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顿时一阵气短,大骂黄穰所率贼军无道,如此作为,怎敢厚颜说道他们被压迫起义。
城内经过连番大战,郡兵也只剩三千有余,若非有大族私兵、奴仆,以及城内征募的壮丁相助,能不能守到现在还难说。然而,即使这样,现在那些杂兵也就只有四千余人而已,最要命的是,现在城内经过几番征募,已经再无多少壮丁可征用了,也就是说,等城头的近万人彻底被叛军消耗光,那么舒县陷落也只是早晚之事了。
“大人,舒县可有救乎?”那中年男子骂完之后,这才语带悲怆的问着身边的一身穿甲胄的头发斑白无数老者道,样子很是恭敬。
这老者不是人,正是庐江现任郡守陆康,而那中年男子,却是陆康长子陆,此番因为担心其父平乱出事,特地相陪其来庐江。不过陆其人能力有限,若不是陆康知他孝顺,否则的话早就将这长子赶下城头了,尽到处添乱。
看了眼长子,陆康并未说话,心中却是鄙视自己这儿子的养气功夫,这点事情就咋咋呼呼的,也难怪他至今一事无成。随后陆康顿了顿远望城外叛军,观其阵容良久,这才说道:“蠢儿勿忧,黄穰此獠狼子野心,今日无道屠掠,他日必无可畜也。吾观叛军此阵,难以长久,若死守,必可胜也。传令诸军,城破之后,满城军民亦难苟活,今守城亦死,投诚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因陆康这话是对自己这有些不成器的长子说的,其实是有着教训的意味,世家子弟多爱用古论今,借用事例为鉴,来教训晚辈,这一次陆康也不例外。他先是用《左传》里面的一句谚语,来形容狼子野心者,终归是狼,泯灭人性无道者,必遭天谴,来警示自己这长子。后来,又改用了当年陈胜、吴广反秦时,所激将士气高呼的一句话,来形容如今之局势,劝诫全城兵卒百姓,如今叛军破城之后,必将屠城,让他们不要有多余幻想,心存其他心思,反正是死,不如一心一意为国事而死。
陆听后,犹犹豫豫一番,心中有一些话想说,却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得轻声道了句“诺”,这才行礼离去。其实,在他心里,想说的那句话是这舒县县城真的还有守住的希望吗?
毕竟城内满打满算也就这近万人,即使再把城里的一些老弱丁壮拉入城头,估摸也只有万余人而已,这点兵力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城外那近十万叛军的围攻呢?当然,纵然城外那近十万叛军,可能有部分是老弱兵卒,战力很低,但保守算起来,黄穰也有五万左右的壮士可用,对比舒县城里的守城力量,实在是太强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别人,终究大汉内地各州郡国县,本身所拥有的常备兵就少,而且再加上南方诸州郡人口稀少,陆康带领舒县满城军民守城至今,城内战死者亦有万余人,现在舒县还能凑齐万人守城也是殊为不易了,恐怕真要将城内老弱男丁凑起来,估计都没有万人了。
自从当年光武帝为了修养生息,恢复国力,令天下诸州郡国县省兵减政之后,各地常备兵卒其实都被裁减的没有多少了,某些也就是因为管辖的地方有叛乱之事发生,才逐渐征募兵卒,显得多而已。
此时,除了边地州郡因为时常有战事发生,各郡都有数万兵卒不等意外,内地州郡多数都是一郡之地只有数千郡兵,一州之地才有数万兵马,与边地一郡之地便拥有数万兵卒的常备兵相比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像是伏泉在幽州需要防备鲜卑等胡人,在益州需要防备羌胡生事,在加上这二州人口人口也多,所以这二州所属各郡常备兵马相对多些。而这庐江,本身就位于大汉人口较少的扬州地界,加之又是在甚少有战事发生的南方,能有多少兵卒?
在陆康就任庐江太守之前,郡内也有只有四千左右的常备郡兵而已,这也是黄穰在攻略江夏之后,转攻庐江,那前任庐江太守不敌的主要原因,实在是因为郡内本身可用的兵卒实在是太少了。
当然,大汉朝廷将那原本名声不太好,贪污受贿不少的前任庐江太守调走,换成有以义烈著称,有着清正廉洁之名的陆康就任,除了因为他能力不足,不能制服叛贼意外,多数也是为了出于维护民心的需要,毕竟若是再用贪官污吏守城,怎么可能让那些受过盘剥的百姓卖命呢?
看着长子离去,替自己传令诸军,陆康心中也是无奈,其实他内心也多少有着今日这城到底能不能守住的疑问。毕竟,城外叛军兵力实在太多了,而对于攻城、守城战来说,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说到底就是在拼兵力而已,谁坚持得住,谁就能获得胜利。
自己所守的舒县县城,显然在兵力上,与对面城下的叛军相比,是没有任何优势的。不过,这又如何,他陆康是大汉的臣子,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如何,他只有城破战死,却是不会投降的,就像他引用的那句“等死?死国可乎”一样,反正是死,他也要为国事而死,这句话不止是说给城内诸将士听得,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纵然这城池自己守不住,他陆康也要坚持,大不了在满城百姓遭受叛贼屠掠前,自己先身死报国而已。他陆康励志守节,守清正廉明之节,守臣子之节,今日若是城破,便是他陆康以死守节之时,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在陆康还在细想之时,城下叛军进攻的牛角号剧烈响彻,激昂而绵长,打散了他的思绪,因为这代表着叛军又要进攻了。
辽远广阔的原野上,叛军以百人为单位,千人为一方阵,潮水一般涌向舒县县城的三座城门,那阵阵敲响的鼓声,擂出了无边的杀意。
“叛贼攻来了,怎么办……”这时舒县南门城楼上,有士卒扯着嗓子喊道,引得城头一阵骚动,不少才征集不久的青壮,即使历经了几番战斗,还是依旧惶恐不安。
“住口!再有大声喧哗者,斩!”陆康见此毫不犹豫的大喝道,虽然他一向以文士著称,但这却不代表他不知兵事,对于这帮才上城的青壮,只有威喝才能让他们听话。而且,现在正是守城关键时刻,又是敌强我弱之时,最忌惮军心士气扰乱,如果任由那些害怕的青壮呼喊,很容易在军中引起一股骚乱之风,说不得有意志较弱的兵卒会就此遁逃,甚至投降,引得军队雪崩甚至兵变危险,由不得他不防。
随着一队队陆康的亲信兵卒挥刀喝令,城上的汉军终于安静下来,纷纷目视城下,因为叛军的凛冽攻势又来了,马上便要到了他们花费无数人命,填平的护城河附近了。
遥望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兵卒,互相大喝着向南门而来,陆康走到城墙处,倚着城墙,张臂大声鼓舞道:“城下乃区区乱贼耳,兵甲不坚,何与吾大汉天兵匹敌?诸君苦守多日,其未占城分毫,吾已得刺史手书,不日援军必至,今康与诸君共守城门,望诸君共勉!”
话语未来,城楼顿时安静,虽然很多兵卒都猜测太守这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有援军的话语是假,州郡根本没有太多兵马营救他们,但还是没有问出,选择坚信。不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陆康愿意和他们一起在城门守城而已,有这样的身先士卒的上官在此,他们纵然是明知是死,哪又如何?叛军要破城,那也要踩着他们的尸体才能进城,不然,这舒县,就是他们的坟墓。
“擂鼓!”
见叛军越来越近,随着陆康一声大喝,惊雷一般的隆隆战鼓声霎时间直冲云霄,而随着鼓声,城门上的汉军便知,真正的生死存亡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前排的叛军多数都高高举着犹如门板大小的木质盾牌,少数则举着缴获来的汉军制式大盾,不过多数都已磨损不少,快速向着城门奔跑着。无数弓箭兵夹杂其间,后面是抬着云梯的敢死攻坚队,几排盾牌兵在两侧掩护,而后又是一队弓箭兵,负责登城的敢死战士落在最后,叛军一路小跑,冲过早就用沙包和尸体填平的护城河,直冲城下。
此刻陆康异常冷静,他目测叛军前锋兵卒与城门距离,突然眼中精光一闪,手中举着的长剑狠狠往下一挥,大喝道:“弓弩兵,发弩矢……”
漫天箭雨失雨顺着城墙倾泻而下,仿若乌云压顶,叛军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嚎贯耳,但更多的是不管战友,猫着腰继续前进的兵卒。
围城战打到这个地步,这些叛军兵卒早就积攒了不少攻城经验,他们知道此时此刻,停留或者后退,都是必死之局,天上的箭矢和后面的军法队是根本不会给他们活命的机会。想活命,只有前进,快速的前进,登上城楼,与汉军厮杀,这其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犹豫的停留,否则必无生路可言。
在守城战里,守城者一般比攻城一方更有优势,因为他们站得高,射得远,有着天热的居高临下的攻势加成,叛军在挨了数轮箭雨,他们后面的弓弩兵才刚刚进入可以反击守城汉军的射程。
有叛军渠帅大声吼道:“弓兵!快射箭!快射箭!弩兵!快发矢!快发矢!反击!反击…压制住汉军弓弩。”
一瞬间,叛军便有无数箭雨往舒县城楼反击而去,不过这些箭矢只能将汉军的攻势压制,除了乱箭流矢,可以幸运的杀伤汉军以外,多数箭矢都没有给汉军造成太多的伤亡,只有偶尔的箭术高超者,可以射中汉军而已。
毕竟,对于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叛军来说,他们多数起义前都是种地的农夫,少有山间的樵夫猎户,若是猎户的话还好,他们从小便精通射术,自然精准度不低,瞄准之下,可以射中汉军。而那些原本是农夫的叛军,自然射术不是太好,被强制分成弓弩兵后,短期训练也只能保证自己的箭矢不射偏,至于射的精准,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初;楚司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费杀;必灭若敖氏矣。”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摘选自《左传宣公四年》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摘选自《史记陈涉世家》
陆康字季宁,吴郡吴人也…康少仕郡,以义烈称,刺史臧举为茂才,除高成令…以恩信为治,寇盗亦息,州郡表上其状。光和元年,迁武陵太守,转守桂阳、乐安二郡,所在称之…会庐**黄穰等与江夏蛮连结十余万人,攻没四县,拜康庐江太守。康申明赏罚,击破穰等,余党悉降。帝嘉其功,拜康孙尚为郎中。
献帝即位,天下大乱,康蒙险遣孝廉计吏奉贡朝廷,诏书策劳,加忠义将军,秩中二千石。时袁术屯兵寿春,部曲饥饿,遣使求委输兵甲。康以其叛逆,闭门不通,内修战备,将以御之。术大怒,遣其将孙策政康,围城数重。康固守,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还赴,暮夜缘城而入。受敌二年,城陷。月余,发病卒,年七十。宗族百余人,遭离饥厄,死者将半。朝廷愍其守节,拜子俊为郎中。
摘选自《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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