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天晚上哪怕晋王府大门口有些动静,也没有人敢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刻摸过去看个究竟,直到今天早上,方才有人发现那门口曝尸的恐怖情景,随即又有人大着胆子去看了晋王府门前的布告。
这下子,晋王府中出了内奸的消息立刻旋风似的席卷了全城。而在消息的传播过程中,通过一个个人口耳相传,更是出现了无数版本,最终,晋王府出了胆敢行刺皇子的内奸,这个版本流传范围最广,最后,就连皇帝也听说了!
只不过,面对那位气急败坏过来陈奏,要求立时把英王李易铭接回来,同时将晋王萧敬先收入大理寺鞫问的大理寺少卿,皇帝却显得不慌不忙。
“薛卿不用太着急,首先,晋王府门前的告示上,有写此人是行刺英王吗?没有吧?既然是没有,那么说明情况并没有严重到那地步。也许,那人是冲着萧敬先本人去的。也许,那人是冲着千秋去的。也许,那人只是和晋王府的另一些人有私仇,一时丧心病狂动用毒物。”
见大理寺少卿满脸反对,皇帝就摆了摆手道:“总之,在大郎自己,又或者萧敬先向朕禀报其中内情之前,朕不打算小题大做。也许,萧敬先只是以此来震慑某些心怀叵测的人呢?反应过度,不是明君所为。”
听到心怀叵测四个字,垂拱殿外正等候召见的次相裴旭顿时面色微微阴沉了下来,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再次握紧。
他非常清楚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昨天晚上回到家,他的次子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神神秘秘对他说,越千秋就要死了。又惊又怒的他慌忙连夜审了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子,得到的结果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根本已经不可能阻拦那件事,他只能按捺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清晨的结果,只希望那个名为萧敬先心腹的聂儿珠真的能如其所说痛恨越千秋,而后把那讨厌的祸害给除掉。可清早上朝时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心凉了半截。
前一次危机,他用推荐余建中暂时把危机延后了,可这一次……他总不能把一切事情都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然后大义灭亲吧?先是侄儿,然后是儿子,这让别人怎么看他?
偏偏这些裴家子弟个个都觉得他和越家有仇,然后自说自话做什么有利于他的事,裴家都养出了一群什么样的蠢货啊!
“越相觉得,晋王府这件事,那个被萧敬先杖毙的人,想谋害谁未遂才倒了这么大的霉?”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裴旭从狂躁和愤怒中拉了回来。见说话的是叶广汉,他想到这家伙自从进了政事堂之后和越老太爷天天争执抬杠,在很多政事上的看法都极其不同,看不出任何默契,而前一次上越府仿佛是一时兴起,他不禁心中一动。
余建中明面上和他不得不一条路,但私底下却已经挑明了一刀两断,如今他一定得找个真盟友!如果叶广汉真的并不是和越老太爷那么融洽,那么,他可以制造一个机会……
可听到越老太爷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裴旭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虽说听里头薛少卿的意思,似乎认定是冲着英王去的,但不是我这个老头子瞎琢磨,冲着千秋去的可能性更大。要知道,那个聂儿珠我有点印象,虽说是萧敬先的人,可曾经因为在千秋面前说错了话挨过萧敬先的巴掌,从这一点来说,这家伙和千秋有一点私怨。”
说到这里,越老太爷却又一摊手道:“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这家伙会失心疯,直接谋害萧敬先?我等着千秋那小子来给我报信,偏偏他却躲在晋王府不出来!”
余建中瞅了一眼面色阴沉的裴旭,突然插嘴问道:“相比晋王府不知何人险遭毒害,我倒是更想知道,昨天晋王和越九公子一同救回来的那位程家小姐,到底是被谁追杀的?在京畿重地发生这种劫杀案,而且程家车马还在,随从却竟然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等事简直匪夷所思!”
这位新晋宰相突然提及此事,目光又看着越老太爷,叶广汉和裴旭不禁暗自纳罕。
昨天被人看见去了长公主府的,总共是四个当事人。英王李易铭是皇子,要问也是皇帝去问,他们不可能越俎代庖,但另外三个,越千秋和越影可都是越家的,偏偏一个躲在晋王府,一个是皇帝都嘉赏的煞星,没几个人敢上越府去探问。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浮云子杜白楼曾经是余府供奉,又在余建中任刑部尚书期间,于刑部任过总捕头,余建中是不是从其口中问出了什么?
叶广汉和裴旭正这么想,越老太爷却笑眯眯地揣着双手反问道:“余相你这么问,是不是杜白楼说了什么?”
余建中顿时面色发黑:“越相你还好意思问?杜白楼根本就不曾来见过我!”
“咦?”这一次,越老太爷顿时诧异地渐渐瞪大了眼睛,那眉头一挑一挑的,真像是一个被吓着的老农,“不会吧?难不成以浮云子杜白楼那么高绝的身手,还会在目睹了这么一桩奇闻之后,被人杀人灭口?”
咳——
这一次,叶广汉成功被呛着了。你要胡说八道,也得有个限度,果然是有其孙必有其祖!
他连连咳嗽了几声,这才没好气地说道:“越相别再装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没人信。我也很好奇,要知道,那位程小姐身边跟的总有至少一二十的随从,居然被人追杀到一个不剩,而后玄武泽旁边竟然只有脚印,不见尸体和血迹,这也实在是太离奇了一些。”
“我也觉得此中有些蹊跷。”裴旭立时跟进,心情更加烦躁了起来。
裴氏家大业大,虽说最理想的是英王妃出自裴氏,如此第一世家的荣光就名副其实,可南吴这些年来几乎就没有世家千金在宫中为后的先例,就比如先头那位太后,也不过手段厉害,出身并不算高,所以他默许了某些人在外寻找合适的王妃人选。
安排一个木头人似的王妃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裴氏旁支不起眼,却经过精心训练的姑娘送到后宫去,李易铭又不是什么稳重的性子,喜好美色是一定的,只要那美人没有太高的出身,那小子肯定不会在乎,将来要想拿捏还不容易?
可现在,那位裴氏暗中派人去扬州看过好几次,确定一举一动刻板守礼,确实是温良恭俭让主妇范儿的千金,却竟然被人追杀,而后还送到了东阳长公主府,这简直是麻烦透了!
“是是,确实离奇。”越老太爷打了个哈哈,随即在叶广汉和余建中那恼火的目光注视下,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我和长公主因为千秋师父严诩的关系有那么点交情,所以比各位多打听到一些情况。哎呀,谁能想到,那两个想杀程家小姐的家伙,是刑部通缉多年的洪湖双丑,而且两个人被小影和杜白楼重伤之后,竟然还能逃窜?”
此话一出,余建中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然而,还没等他问个明白,就只听里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先他们一步求见的那位大理寺少卿薛大人就已经面色铁青地出来了。
迈出大殿的时候,发现外头竟然是政事堂一溜四位宰相全都到齐,薛少卿原本那悻悻顿时化成冷汗出了。他陈奏的事在皇帝眼中似乎并不重要,却连累四位宰相在外等候,回头人家会不会给他小鞋穿?
他第一时间看向交情勉强算是有一点的叶广汉,可还没说话就被裴旭打断了。
“好了,难得皇上终于有空了,快进去吧,否则还不知道在外头等多久!”
气性原本就不好的裴旭根本就没兴趣和一个碍事的大理寺少卿多费唇舌,撂下这话后,竟是不管不顾地第一个入内——如果首相是赵青崖,他自然会相让,可他半点都没兴趣陪着越老太爷玩什么恭让的游戏。
而同样是世家子弟的余建中虽说比裴旭会做人,可事涉人影子都找不到的杜白楼,刚刚在外干等了这么久,他也心中烦躁,因此紧随入内,同样没搭理这位可怜的薛少卿。
叶广汉脾气比从前的首相赵青崖乖张一些,可寒门出身的他总比那两位世家出来的要懂事,进去之前还对薛少卿颔首道:“这些天里里外外的事情层出不穷,裴相和余相也是因此急躁了一些。这些案子多有需要大理寺出力的地方,你多担待。”
虽说不至于如坊间人表示热络时那样,拍拍对方的肩膀,但看到叶广汉如此和气的态度,薛少卿自然如释重负,因此直到那位新晋的三相进了大殿之后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情况有异。
怎么还有人杵在那儿没动……天哪,是当朝那位难缠到绝无仅有的首相!
“薛少卿。”越老太爷见对方面对自己这笑容硬生生打了个寒噤,他不禁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难不成是凶神恶煞的鬼怪,你就这么怕我?”
“不不不,是下官没想到老相爷竟然还在。”薛少卿连忙赔笑,一颗心却已经到了嗓子眼。这老狐狸到底为什么留下来?这是有什么私密话对他说?可大理寺只是负责天下所有案子的复核呀,并没有刑部那样四处抓人的特权……
越老太爷却仿佛没看到薛少卿的战战兢兢,唉声叹气地说:“洪湖双怪被刑部通缉好几年了,没想到竟然还敢做下那等天大的案子。几年前我上书说,刑部侍郎只能做一任,任满就赋闲,现在看来这也不行,那些只会尸位素餐的侍郎就是摆设。如今余相调任政事堂,我打算推荐你的顶头上司去刑部,让他这厉害人自己去举荐侍郎。你有信心署理大理寺么?”
薛少卿刚刚被那两位气性不好的宰相晾在半空中,再加上皇帝的态度,总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连叶广汉的安慰也只能稍缓情绪。此时越老太爷突然丢来这么一桩天大的好差事,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
“好好想想,如果想做,就去你那上司处多走动走动。别认为崖岸高峻的人一定不好打交道,他可是做了这么多年大理寺卿,漏出来一点心得,够你用很久了。比方说,你看到他这时候来面见皇上,慷慨激昂地说要穷究昨日白天晚上这两桩案子了吗?”
直到越老太爷不紧不慢地进了大殿,薛少卿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使劲拍打了一下脸。他已经四十八岁,不年轻了,可站在这些宰相面前却总有些缺乏底气。
尤其是明明出身最低,外间很多官员谈起的时候都不屑一顾的越老太爷,哪怕每每笑容可掬对自己说话,他却只觉得压力巨大。而这一次,人家鲜明地道出了提拔之意,却又没让他依附,反而还给了建议,而且是建议他好好向一直敬畏的那位上司大理寺卿学一学。
相比其他三人,这才是真正的长者风范!
被人暗地里认定是长者风范的越老太爷,却在进了垂拱殿之后,立时把那副端着的架势给完全解除了,微微佝偻着腰不说,而且双手再次揣上了。见惯他这德行的陈五两知道这位首相并不是为了对天子表示恭敬,更多的是纯粹觉着这样更舒服,因此一如既往笑着迎上前。
“越相爷,就等着您呢。”
越老太爷压根没把陈五两的这话当成催促,直截了当问道:“那个女人在不在?”
在垂拱殿这种地方,用那个女人四个字来指代东阳长公主,陈五两有且只有见过越老太爷这样一个胆大的。他苦笑了一下,最终却不敢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下子,越老太爷顿时笑了起来,满脸的轻松写意。可紧跟着,陈五两下一番话一说,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薛少卿来这儿之前,沈铮来报,说是九公子出了晋王府,先后去了……”陈五两顿了一顿,声音变得更轻了,“去了早先武德司就怀疑和北燕有勾连的几家铺子。”
越老太爷顿时疑惑了起来。我在这安顿后方,那臭小子竟然还在那给我惹麻烦?不可能,越千秋虽说看似四处挑事,可却从小就非常知道分寸,这时节不好好呆着,绝对是不得不动!